◎顾新元
日影西斜,狼山脚下的晒背石温润如古玉。几只龟静伏其上,凝然似石雕,谛听江水絮语。它们驮着岁月打磨得发亮的甲壳,如老僧盘弄包浆的念珠,一粒,又一粒。铁锈色的夕光沉落江心,在龟甲上镀满流金。
倏忽间,龟儿舒肢展足没入水中。粼粼的波纹漾开,前趾拨开尘世喧嚣,后蹼蹬碎人间浮名——憨拙的游动竟在水面划出透明的经文,俨然一部流动的《金刚经》,字字入水,句句成波。
新修的栈桥在暮色里伸展,善男信女们立于其上。面包屑如雪纷坠水面,竟成粒粒浮沉的往生咒。此情此景,令江水蓦然显得轻俏温柔,驮得起满山青黛的倒影。山色如绿绸铺展于水面,随波轻曳。
待月轮初升,清辉如水,龟影缓缓沉降。它们背负玄奥的图纹,悄然没入幽深淤泥——仿佛将天机之种,虔诚植入了古老的河床。恍惚间,我竟见来年春天,水波摇曳处,菩提树自河底升起。
彼时,我当坐于狼山之巅,折松枝为笔,蘸雨滴为墨。为每只浮出春水的归龟,写一封水纹织就的信笺。墨痕蜿蜒处,便只有一句:“见字如晤,江水已暖。”这暖意是春潮初醒的脉搏,是生命对生命的古老问候。
月光下,江流宛如缓缓铺展的信纸,每一道水痕都是天地的笔迹。龟背的玄纹沉入河床,如同盖在泥泞深处的邮戳。而山顶松针悬坠的雨珠,已先于我的笔尖,在江面写下亿万封透明的问候,以亘古不变的潮声作为落款。
这江水,原是宇宙间最恒久的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