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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江海晚报

怀念父亲

日期: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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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8版:夜明珠       上一篇    下一篇

◎倪健忠

父亲是在睡梦中离开我们的,走得很安详,守灵时看着他那慈祥的面庞,总觉得正在含笑入眠。遵照父亲“简办”的意愿,我们家婉拒了日常的挚友、隔壁的邻居、远居的亲戚,但前来吊唁的人依然很多,挤满了老家的庭院。按习俗,出殡前有个“报衣账”环节,需要我手扶父亲头部。那一刻我恍惚回到了童年,小时候每每犯了错误,父亲总喜欢边抚摸着我的脑袋,边教育开导我。在现实与恍惚的交替间,看着父亲的遗容,“失怙”二字突然间涌现在脑海中。

接下来是告别仪式。是夜,我与姐姐回顾父亲的一生,觉得父亲一辈子都是跟着时代在走:年轻时参加“社队经济集体生产”,想方设法多打粮食填饱肚子;中年时遇到“联产承包分田到户”,精耕细作种好庄稼养活子女;晚年赶上了“改革开放市场经济”,靠着党的政策才稍稍宽裕。房子往往是农民一生奋斗成果的凝结,父母也不例外,一辈子的努力集中在了三次翻建房屋上,凭着省吃俭用从祖传的两间草房换成了两间瓦房,再换成了三间高大的“七橹头”瓦房,五十开外时又在同龄人中较早地建起了两层楼房,但除了“屋壳子”便再无其他值钱的家当了。当司仪以沉重的语气宣读“倪品森同志的一生是当代千万中国农民的缩影”的时候,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在颤抖、在挣扎——他是一个一辈子勤勤恳恳的人,是教育我忠厚为人的我敬爱的父亲。

父亲好学上进。20世纪70年代中期,兴起村办企业之风,父亲被抽调到村办窑厂工作。三十出头的他白天揉泥做砖瓦坯,晚上与两个姐姐一起凑在煤油灯下,自学会计知识。不久,窑厂的账交到了他这双“既沾泥又沾点墨”的手上。就这样,“倪会计”这个称呼,伴随了父亲大半辈子。

父亲做事严谨。记得我上小学时的一个冬天的傍晚,父亲在微弱的灯光下噼里啪啦地打算盘,打得额头青筋饱胀、大汗淋漓。原来是“账目”上有几分钱的出入。那天父亲一直忙到深夜,直到找出了差错才罢手收摊。父亲说:“做会计就是要一分钱不能多、一分钱不能少。”记忆中,父亲做的账多次被拿到镇上去展陈供大家参观学习。

父亲非常能干。虽然他没有正式拜过师学手艺,但木匠的锯子、瓦匠的泥刀、篾匠的竹刀都能在家中找到。平时小修小补,都是父亲自己动手,基本不求人;平时下班回家也总有忙不完的活儿,用芦稷苗扎扫帚,用芦苇编簸箕,劈了竹篾编竹篮。有一年,父亲收集到了一捆硬塑打包带,用打包带编织了几个家用的篮子、簸箕。这家伙特别结实,做成的篮子能用十多年。

父亲为人忠厚。20世纪80年代末,村办企业先后解散。父亲跟随村里人一起到崇明做“棉花棉纱换床单”的生意,邻居教父亲用“换秤加换秤砣”蒙骗老人,实现“多进少出”,父亲总以为不齿。一趟生意下来,别人赚得“盆满钵满”,父亲只能守住本钱,没去几回便偃旗息鼓了。

父亲重视教育,却又总因囊中羞涩作罢。我读初二那年,父亲听说通海中学的教学质量好,便兴奋地与我探讨是否愿意转学。后来,父亲打听到“不仅要有转学费用,还要出住宿费、交生活费”,鼓励我“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希望我自己好好努力。1991年中考,我录取了海门师范,是当年川港中学唯一考上中专中师的学生。那年夏天,父亲脸上绽满了笑容。中师毕业前,我有继续上学和直接就业两种选择。如果继续上学,就去上如皋师范首届“3+2”班,能圆我的大学梦,父亲觉得是件好事,但说到要出6000元入学费用时,他开始沉默了,烟卷在指间烧到了滤嘴都没有发觉,最后唉了两声,就没再说话。我知道,家中没有那么多钱,他也不想去麻烦别人。

父亲坚信中庸之道,唯愿我平平安安、不要惹上麻烦。我的性格脾气中自小带着点急躁冲动,刚参加工作时对学生也是如此。父亲教导我“教育学生总有个过程,不能急,要有耐心,不能动粗,更不能动手”。那时,我还怀揣着一个文学梦,买了几沓方格稿子学写短篇小说。故事内容不外乎“周处学成了屠龙术,无用武之地”之类,影射身边的人和事。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出头的椽子先烂,不要瞎写到头来害了自己”。我知道父亲的潜台词在说他年轻时的经历。“文革”前,父亲二十来岁就当选了生产队队长,铆足了劲带领生产队员大搞社队经济;因为冒进,“文革”中被罢了“官”,还被扣上了“走资派”的帽子。2002年,我到金沙工作,逐步走上了行政岗位,父亲多次叮嘱我“要善待同事,善待百姓”。

此时夜已深,窗外的天沉得很,偶有流星划过,转瞬就没了踪影。我不知什么时候能梦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