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之乐
◎韩美华
连日暴雨,透过阳台窗户,总能见着楼下河畔一名打着伞的老人,风雨中怡然自得地垂钓着。渔之乐啊,又有几人能真正体会呢?烟雨朦胧中,思绪悄然拉回到了三十年前……
白茫茫的一片冬雾,雾深处几点猩红的火点,几声咳嗽打破了冬日夜晚的宁静,祖父的捕鱼队开始出发了。冬雾里裹着烟火味,远近人家的狗开始吠叫,男人们肩扛着沉甸甸的渔网,和每一个遇到的乡邻打招呼。“吃了吗?现在去弄鱼啊!”“带点馒头身上,饿了吃点。”热情的乡亲们倚着门说话,有的直接揣上干粮,关上院门,随着捕鱼队一起出门。黑夜中,二十几条竹篙横斜在河滩上,祖父的香烟在雾里忽明忽暗,火星溅进冰冻的河面时,他低沉地吆喝一声:“老伙计们,可以下网了!”
父亲那时还是个精瘦后生,总是义无反顾地打头阵,黑黢黢的“水鬼衣”十来斤重,穿在身上,他还能灵活地破冰、抛网、凫水……我站在河岸的高地上,眼睛紧紧盯着父亲的身影,邻家伯伯的手电筒晃过来,父亲的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的心也随着起落。忽然,起网的号子响起,几十双胶靴踩得河滩打颤,惊起芦苇丛中的寒鸦,那一网的银鳞在夜空中闪烁着、跳跃着。月光照过来,瞧见网绳上密密麻麻的绳结,那紧紧拽着网绳的手个个冻得通红,而呼出的白气后却是一张张喜悦的脸。
满载而归时,我家小院已飘出阵阵饭菜香。浓重的鱼腥气倾泻在院场上,成千上万斤大的小的鲢鱼、青鲲,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小杂鱼,在院场上蹦跳着。父亲乐呵呵喊我,拎起一条青鲲,在我身边比画着,激动地说:“快来看,这条鲲子比我家华儿还高嘞!”满场的人开心地笑着,我在这笑声里犯起了“人来疯”,围着鱼儿上蹿下跳。人们的心情是雀跃的,捕鱼的、看热闹的全都笑眯眯地看着满场的鱼儿。爷爷爽朗地招呼大家吃饭,堂屋、厨房挤满了人,“摸鱼鬼”们边喝酒边侃大山。父亲含笑端起酒杯,眸中映着粼粼波光。方才险些溜走的一尾大鱼被他纵身跃入水中擒住,又用力抛向岸边远处的草丛深处。衣摆犹自滴着水珠,他却已朗声大笑起来。
夜里,梦境一个接着一个,见到一处大河湾,水里有数不清的鱼儿,数千条青色的脊背在水里悠闲地游弋,我想喊:爷爷、爸爸,这里鱼好多,快来这里抓鱼啊……手中突然就出现了一把银色的鱼叉,我握着它,坚定地掷出去,竟然“箭无虚发”,次次命中,抓了好多鱼儿。
今晨醒来,推开阳台门,见父亲的白发在晨光中泛青。他正摆弄着碳素钓竿,保温杯里的枸杞浮浮沉沉。河湾早瘦成了水沟,老家的村庄也已拆迁,当年喊号子的叔伯们散在四方。我望着他手臂上随年龄松弛的皮肤,忽然想起那年冬天,我家院场上满地的银色的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