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的五处疤痕
◎宋继高
人身上疤痕是少不了的。每一道疤痕或许就是一个故事，连缀起来，便是整个人生。我身上就有五处这样的印记。
第一道疤痕，在我的左小腿前正中间。
那年我4岁，正值盛夏酷暑。我的左小腿鼓起一个疮，民间俗称“疖子”。这疖子来势凶猛，在一夜之间，就像一只小馒头高高地耸立在小腿上，周边坚硬光滑，唯有头部红红的，不时有脓水渗出。
这可愁坏了我的父母。民间的许多偏方、秘方、草药都用上了，可那疖子就是不买账，继续自顾自疯长，三天就发展到小孩拳头般大小。家族里有威望的长者发话了：“不能再拖了，赶紧去请医生来开刀。”
村东头有个西医，名叫刘寿林。那天傍晚，父亲把他请来，母亲摊了两锅子烧饼招待他。吃过饭后，刘医生笑眯眯地走到我身边，说：“我来看看宝宝的疖子。”他弯下腰，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手起刀落，瞬间就破开了我的疖子。我放声大哭。
疖子就是个“纸老虎”，你不动刀子，它凶得很，刀子一动，药一上，它很快就塌下去了，留下一枚椭圆形的疤痕，这疤痕至今还清晰可见。
第二个疤痕形成时，我12岁。那天，暮色四合，晚雾弥漫。我扛着十几把地瓜藤赶回家，天已大黑。我点起柴油灯，在昏黄烟熏中挥起大菜刀，开始剁地瓜藤。身旁猪圈里的猪不断发出嗷嗷叫声。我知道它们饿了，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剁地瓜藤的速度。一刀下去，锋利的刀口剁在了我左手食指的上半节，蚕豆大小的一块皮肉翻了出来，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十分骇人。一时无血，我忙把挂下来的皮肉翻上去，遮住骨头，就在这时，血涌了出来，压都压不住。我慌了神，立马冲到河对岸，向着还在地里干活的母亲大喊：“妈，手剁破了，见骨头了。”我这一喊，母亲立即撂下手里的活往家跑，边跑边埋怨：“你就不能慢一点儿，这手剁下来了怎么得了。”母亲的怨声中透着心疼焦急。她气喘吁吁地赶到家，不由分说，抓起一把香灰往我伤口上一敷，又找来布条，把我的食指缠得硬邦邦的。
我的伤口开始感染化脓。见这情形，父母都慌了神，连忙把我送到公社卫生院医治，医生边消毒边对我父母说：香灰有毒，以后受了刀伤，要立即上医院来处理，千万不可在家用香灰敷，感染严重了，无法治疗，只能截指。闻听此言，我父母被吓得心惊肉跳，庆幸把我送来了医院。
在精心治疗下，我的伤口渐渐愈合，长出了红嫩的新肉，伤口奇痒，医生严禁我用手挠。忍了十多天，伤口痊愈了，留下了一道桑叶形状的伤疤。
我也不争气，在伤口初步愈合之际，又急急地剁猪草，再一刀下去，刀锋落在上次伤口上方一厘米处，还是皮肉外翻，深至骨头，鲜血如注。不同的是，这次我没有害怕，也没有声张，更没有抓香灰敷上。放下刀，把挂下来的皮肉覆上去，用右手压住，不让血向外流，可那血不听话，硬是从伤口周边向外涌，一滴又一滴，滴得我周边满地都是。
正在灶头忙活的母亲，好久听不到我剁猪草的声响，跑来见此情景，没有慌张，也没有责怪，马上把父亲从外面叫回来，带我去附近医院消毒包扎。由于处理得当，这个伤口没有感染，换了三次药，一周之后便开始结痂，十多天后，痂脱了，露出鲜嫩的皮肉，但它同样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疤痕。这样，我的左手食指上就有一上一下的两个疤痕，像两枚“勋章”，忠实地记载着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过往。
最后两枚伤疤形成所经历的遭遇，真可谓惊心动魄啊！
1996年，我在上海的发展有了很大起色。这一年8月，有5位大书法家来访。为表诚意，我便与司机小陆来到菜市场买菜，准备用家宴招待贵客。小陆进菜场买菜，我留在车边等他。忽觉前方有骚动，抬眼一看，小陆从里边飞奔而出，冲着我大声呼喊：“老总，快跑！”我看到有四五个人追在他身后，有两个人手上挥舞着明晃晃的刀。见此情景，我热血喷涌，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绊倒了冲在最前面的持刀人，那人手中的刀也因惯性摔出很远，我就势踢开，并大声让围观人员赶快报警。另一持刀人见同伙被摔在地，猛地回头，朝我杀来，我向右一闪，那人冲到我前面，我一下子处在持刀人后的有利位置，从背后挥拳砸向他的脑袋，又顺势勾起一脚，这个持刀人重重地摔倒在地，我迅猛上前，把刀踹开了。另外三个家伙呈包围状，向我逼来，我瞅准其中一个小个子，猛扑上去，与他厮打在一起，混战中，另一个家伙冷不防地打来一拳，重重地砸在我左额角，顿时鼓起一个小孩拳头般大小的包。
就在这时，两辆警车呼啸而来，肇事者四散逃窜，我和小陆得以解围。警察看到我额角鼓起的包十分吓人，立即吩咐另一辆警车送我去附近的医院包扎处理，我强烈要求与警察一起去缉拿凶手。可警察一定要我先去处理伤情，说你放心，他们跑不掉的。我这才很不情愿地撤离了“战场”，去医院做了局部包扎。
经此意外，邀请客人在家吃饭已不可能，只好改在附近的饭店宴请书法家们。他们见我头上隆起一座“小山”，局部还包着纱布，关切地询问，我把发生的“战斗”描述了一番，他们都为我感到后怕，说真是生死攸关啊。我说，我当时没感到害怕，只想保护我的司机小陆。谈话间，传来好消息，5个肇事者被悉数捉拿归案，我顿觉畅快，拿起酒壶，与书法家们一一碰过，脖子一仰，一饮而尽，心中顿觉雄风骤起，那是军人的血性，那是勇者的豪气！
经鉴定，因不构成可以量刑的伤情，派出所作出两名持刀者刑拘7天，补偿医药费3600元的处罚。此事在法律程序上可谓尘埃落定，可我的右额角却留下乒乓大小的伤痕，白天正面看，看不出，在夜晚的灯光下若从侧面看，就能看到右额角有块皮肤呈褐色，周边凸起。我经常独自在灯光下端详这一块稍稍突起的褐色皮肤，当年拼死搏命的场景就会浮现在眼前，心中又溢满了自豪感和作为军人的荣誉感。说真的，就是从来都没有感到过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