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培林
清晨的巷子里，奶奶牵着金毛犬“元宝”慢慢走。元宝一身蓬松的黄毛，走几步就停下来嗅嗅墙脚，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菊花。奶奶的布包里总装着一卷厚纸巾，是特意为元宝备的。
转过街角，元宝突然蹲下身。奶奶立刻停下脚步，从包里抽出纸巾候着。等元宝完事，她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把狗屎捏起来，裹得严严实实，快步扔进不远处的分类垃圾桶。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银白的发丝上，像给这双手镀了层金边。
“李奶奶，又遛狗呢？”隔壁王大爷晨练路过，笑着打招呼。
“是啊，这狗懂事，就是屎多。”奶奶拍了拍元宝的头，“老规矩，不能脏了道儿。”
往前没走几步，一阵急促的狗叫声传来。一只泰迪像颗棕色炮弹冲过来，对着元宝狂吠。泰迪主人是个穿花衬衫的年轻男人，一手插兜，一手刷着短视频，头也不抬地喊：“豆豆，回来！”声音漫不经心，眼睛根本没离开屏幕。
泰迪根本不听，反而就地蹲下，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一摊深褐色的排泄物。男人瞥了一眼，脚一抬就往前走，仿佛那摊污秽是空气。
“小伙子，你狗拉屎了！”奶奶忍不住喊。男人头也不回：“知道了，清洁工待会儿会扫。”
正想着，迎面走来个戴眼镜的姑娘，眼睛死死盯着手机，手指飞快地戳着屏幕，嘴里还念叨着：“快抢！快抢！”她的高跟鞋敲着石板路，径直朝那摊未清理的秽物走去。
“小心脚下！”奶奶急忙喊。话音未落，姑娘“哎哟”一声跳起来。右脚的高跟鞋上，赫然沾着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她瞬间变了脸色，尖叫着在地上蹭脚，新买的百褶裙都扫到了地上。手机“啪”地摔在地上，屏幕裂成了蜘蛛网。
“谁这么缺德！狗拉屎不收拾！”姑娘气得直跺脚，声音尖利。可她骂了半天，也没想想自己刚才走路时，眼睛何曾离开过屏幕。
奶奶望着花衬衫男人远去的背影，眉头拧成个疙瘩。她往布包里摸了摸，又抽出几张纸巾，叹着气走过去。这青石板是明清时铺的，当年赶考的举子路过，都要把鞋上的泥擦干净才敢踩；民国时，推黄包车的，车轮碾了脏东西，都会停下来用破布擦一擦。如今倒好，人模狗样的，还不如块石头懂事。她佝偻着腰，膝盖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处理元宝的粪便一样，把那摊污秽仔细裹好，扔进垃圾桶。
元宝凑过去闻了闻姑娘的鞋，被奶奶一把拉住。“别添乱。”奶奶从包里又抽出纸巾，递了几张给姑娘，“擦擦吧，前面有水龙头。”姑娘接过纸巾，脸涨得通红，却没说谢谢，她一边擦鞋一边嘟囔：“什么素质！”
奶奶牵着元宝继续往前走。巷尾的老槐树下，几个老头在下棋。石桌上刻着“楚河汉界”，棋子是磨得发亮的鹅卵石。其中一个穿中山装的老人抬头看见奶奶，笑着说：“还是你老人家讲究，上次，我看见个年轻媳妇让狗在人家门墩上拉屎，还说‘我家狗有灵性，专挑风水宝地’。”
“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丢。”奶奶慢悠悠地说，“《朱子家训》里说‘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这巷子里的路就是咱们的庭除啊。”
元宝突然对着墙根的野菊撒尿。奶奶拿出纸巾，连花瓣上溅到的几滴都擦干净了。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她脚下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文明密码。
回家的路上，又撞见那个花衬衫男人。他的泰迪正在啃别人放在门口的鞋垫，男人依旧刷着手机，嘴角还挂着笑。奶奶没说话，只是牵着元宝，一步一步踩在干净的青石板上。
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却记得每一个弯腰的身影，也记得每一个转身离去的冷漠。就像这城市的文明，从来不是刻在石碑上的大字，而是藏在弯腰捡屎的皱纹里，藏在递出纸巾的温暖里，藏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对这片土地的敬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