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新元
晨光未透窗纱，枕畔铃声兀然炸响，我心头猛地一沉——屏幕上赫然跳动着妹妹的短号。妹妹自教师岗位退休后，便如候鸟般辗转于上海与如东之间，辛苦照料外孙之余，仅得片刻抽身飞回父母身边。这不合时辰的呼叫，如针般刺入我心里。
年迈的父母早已是风烛残年，病痛如藤蔓般缠身：父亲日日饮米酒佐海鲜，尿酸一度直逼千值，仍不肯放下酒杯，腰椎间盘突出更是几度让他无法下地；而母亲去年春节拎桶为几棵菜苗浇水，竟不慎致数根肋骨压缩性骨折，至今仍隐隐作痛……思虑及此，我慌忙回拨妹妹电话，却只闻一片沉寂。又急忙拨通母亲那只我淘汰的旧翻盖手机，拨号音在空洞中独自回响，依旧杳无回音。
霎时间，忧惧如汹涌暗流没顶而来，将心抛入冰冷深渊。二老病痛交加的身影在眼前晃动，我执拗地反复拨打妹妹电话，指尖都染上了绝望的汗渍。
铃声不知响过多少遍，终于接通了，妹妹的声音响起：“喂，哥，什么事呀？”我急促追问方才其致电缘由，她这才恍然道：“打你电话啦？哦，可能是不小心碰了你的号码。”原来只是误触！悬吊的心终于重重落下，像块石头沉入静水。我赶紧再问父母安康，妹妹语气轻松：“他们目前身体状况还算稳定，妈刚才正忙着做早饭呢！”
我握着电话，恍然如劫后余生，心中唯余一声叹息：一场虚惊！
四十载漂泊，我背井离乡于职业路途上奔波，双亲的暮年身影却始终如孤舟悬于心上。如今，自己亦已年近六旬，鬓边早染霜色。古人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痛彻心扉的警语时时如钟磬敲击我深夜的枕畔。
当晨曦再次爬上窗棂，我胸中只余下那越发深切的祈愿：愿能早日归返故园，亲自侍奉于父母膝下。世间所有惊惶终将化作烟云散去，唯有这血脉里日夜流淌的牵挂如一条无形的绳索，牢牢系着我这游子之舟，在光阴之河中急急掉头——要驶回那生命最初温暖的港湾。
或许天下游子之痛本不在一时虚惊，而在日日悬心：唯恐那手机铃响，终有一日再无人拾起；唯恐那盏晨炊烟火，骤然熄灭于故乡的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