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周
7月的下午两点，阳光白得刺眼，柏油马路腾起一波又一波热浪。一名老人急匆匆推开银行的大门，手里紧紧攥着一只旧公文包，花白头发被汗水濡湿，紧贴在前额。
“取钱，一百万。”老人站在柜台前急切地要求。柜员小陈站起来，见来人是自己的小学语文老师：“林老师，您请坐。”小陈接过存折，仔细查看。“林老师，取这么大额的现金，按规定我们需要了解您的用途，您这是用于……”
“急用。”老人回答，目光却左右游移，不敢与她对视。
“林老师，今天行里没有这么多现金，我先帮您办预约，您明天再来。对了，林老师，您这钱用于哪里？”小陈敏锐察觉到这里头有问题，试探性地询问。
“投资量子项目！千载难逢。”老人脱口而出。
“量子？林老师，能给我看看相关的合同或项目书吗？”小陈追问。
“哎呀，小陈，我说错了。老家亲戚的孩子结婚，要凑彩礼！”老人边说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包抱得更紧。一张粉色的宣传单从包里探出一角，他手忙脚乱地往里塞。瞥见那单子上令人咋舌的收益率，小陈更加确信存在异常，故意放慢手上的动作。
“林老师，您稍等，大额预约得主管授权，流程有些复杂。”小陈不动声色，朝对面的柜员递了个眼神，悄然传递无声的警报。
接到预警，主管快步走来，给老人倒了杯水，与其进一步沟通。几句温和却切中要害的询问，让老人的解释愈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对于款项的真实用途始终无法给出明确的答复。
“林老师，您喝口水，系统有点慢。”多次劝说无果，主管用眼神示意小陈启动反诈应急预案并报警。
在等待警察的焦灼中，老人双手反复开合公文包的搭扣。“林老师，麻烦您把这里填上，还有在这里签名……”小陈沉着冷静，拿出几张空白取款单，同时引导他打印近1个月的交易流水，仔细核查账户明细。
根据银行提供的初步信息，反诈中心的王警官发现老人名下的资金被一个高度活跃且已被多个预警系统标记为可疑账户持续诱导汇入。
当王警官带着辅警小张走进营业厅，老人猛地站起身，脸涨得通红：“你们什么意思？我取自己的钱犯法了？你们银行故意刁难我！”
“林老师，您别激动，我们是来帮您核实的。”王警官边说边出示了证件。
“帮？你们就是耽误我发财。”老人情绪彻底失控，一掌重重地拍在大理石台板上，“我教了一辈子的书，分得清好歹。那平台是正规的，我学生介绍的。人家客服说了，今天必须现金入账激活项目，晚了名额就没有了，两百万的回报啊！”老人怒吼，眼里充满血丝，那是对即将“到手”的巨款的狂热，也是对旁人“不理解”的愤懑。
这时，老人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量子张”。“张经理，钱还没取出来，银行刨根问底，非要了解钱的去向，张经理，这……”电话那头，一个强压着不耐烦的男声：“老哥，你怎么搞的？时间就是金钱，咱这量子科技是国家863计划机密扶持，能有问题？银行问，你就咬死是亲戚救急，别跟他们瞎扯，前来接应你的小刘就在门口，利索点，钱一拿到就交给他，我立马给你存进安全账户激活，分分钟收益到账！不然两百万可就飞走了！”
“林老师，您还记得当年常和我们讲‘天上不会掉馅饼’‘贪字头上一把刀’吗？您想想，真有躺着赚两百万的好事，会轮到你，轮到我？这钱可是您和师母一辈子的积蓄啊！”小陈极力劝说。听到“一辈子的积蓄”，老人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响，却不再反驳。
王警官抓住时机，将手机屏幕对着他。上面是反诈中心紧急调取的信息流，老人分散汇出的几笔小额资金在几个可疑账户间快速流转后，最终汇入一个被外地警方标注为诈骗收款，并已紧急冻结的账户名下。“已冻结”三个红色大字触目惊心。
“林老师，您看，您汇过去的钱现在就在这个被冻结的诈骗账户里，您说的高回报项目根本就是子虚乌有。骗子前期给您看的所谓收益，全是您自己的钱或是其他受害人的钱。”王警官指着冻结通知说。
老人死死盯着那刺目的红色标记，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他这才想起“客服”的催促，想起对方得知他要取现百万时极力强调的“现金交接保密”，想起对方拒绝提供任何固定联系方式和公司地址……那些被“高额回报”蒙蔽的不合理细节，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啪嗒”一声，公文包掉到地上。老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扶住柜台边缘才勉强站稳。他花白的头颅深深垂下，浑浊的泪水不断滚落……
王警官和主管将几乎虚脱的老人搀扶到客户休息区的沙发上，主管轻轻拍着老人抽动的背脊，像安抚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王警官默默捡起包，联系老人的家属，并着手制作案件笔录。
主管拿来一本反诈宣传册，轻轻放到老人手边的茶几上。封面上那句“守住钱袋子，护好幸福家”，此刻读来，字字千钧，重若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