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敏
喝了一晚上白茶，越喝越淡，觉得不得劲儿，换了只紫砂壶，改泡曼松，如同喝了啤酒的人兴致渐渐上来，情感浓度到这儿了，必须得来点白的才到位。过程中拖拖拉拉忙完手头工作，间隙刷到大S生前与姐妹淘的旅行综艺、和情绪巨婴的前夫参加真人秀的片段，再一次泪流满面。这是近日的第五回哭泣，还是在蛇年伊始的正月里。
我的先生大为不解，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女性落泪，超出他的理解范畴。他不知道我在二十岁出头，自卑、蒙昧又孤独的日子里，除了看电影和读书外，在百无聊赖的时刻最爱追看这对姐妹的综艺。独自吃着泡面，沉浸在她们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戏谑对谈和妙趣横生的宝岛腔调中，那么鲜活耀眼的双生花照进我的生命里，虽是平行时空，女性惺惺相惜的青春和爱恨却纵横交错。
中学时租碟片，几个额头爬满青春痘的女生窝在一起追《流星花园》，忽而捧腹狂笑、忽而暴风哭泣的光景恍如昨日，笑靥如花的女主却翩然离去。她在尘世渡劫的任务已完成，属于她的人生剧本戛然而止，任流言蜚、语造谣中伤漫天飞舞。而那些看她的偶像剧和综艺节目踉踉跄跄走过青春期的女孩儿们也迎来了前有豺狼后有虎豹的人生中段，各自在真实世界里败走麦城、遗世独立。
工作后身边有很多人被网络舆论左右，在信息茧房里坐井观天，佐以各种揣测意淫，把这对姐妹花骂得体无完肤。我是一个多么怂的人啊，根本不敢站出来替她们说话，就像我自己被人误解遭人非议时，也都是选择低下头来保持缄默，然后回家自省自责。童年养成的自我保护的闭环机制就是回避，我没有正面刚的勇气。跟小S一样，我们的社交外壳是明哲保身以和为贵，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躲闪、逃避以及自我PUA。
作家梁晓声关于“什么叫有文化？”有过相当透彻的解读——根植于内心的修养，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无须提醒的自觉，和为他人着想的善良。可怖的是，键盘侠们站在所谓的道德制高点，深谙梁上君子“你在明我在暗”的自保法则，甚至举着爱国主义的旗帜，捕风捉影乐此不疲地诟病你、谩骂你、诅咒你，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们与恶的距离是这么近，近到令人作呕，近到我不断想起罗曼·罗兰的那句“认识的人多了，我就更喜欢狗。”
不经他人事，遑论他人非。每个人制造口业的速度与网速齐头并进。许是你也识破了所有幻象，并接受一切幻灭，你选择了不予争辩。当然不是害怕，而是你，一个至柔、至刚、至情、至性的女子，站在更高的维度，建造了隔绝舆论的壁垒和结界。
只是如果你心里有伤，身体会替你表达。疾病也是一种语言，它记载着被我们假性遗忘的，自以为痊愈的过往的创伤。你收起心中的委屈、愤懑和不甘，依然体面美好。然而内化的伤痛如同一把匕首，刺破皮肤穿透肌肉抵达血管和神经，成为你所有病痛的源头和宿主。
心理医生告诉我：探索身体的表现，是非常有意义的跟内在小孩对话的方式。然而你把内在小孩藏得太深，只因需要你保护的人太多。老鹰捉小鸡的游戏里，你一生扮演着勇者无惧的鸡妈妈的角色，至死不渝。
我是一个生命能量孱弱的人，精神世界里总是慕强，某种程度上大S是很多80后女性心中本自具足的“自由女神”。可是忽然有一天，冲锋陷阵的女战士不再征战、解甲归田，我们像是生活和内心的什么地方被卡住了，进退维谷。当情绪出现问题，不能视若无睹，就让它自由流淌，并观察它的去向和动因。因此我一直在问自己，是什么让我对大S的离去久久难以释怀，仿佛一个复发的隐疾，不断刺痛着我。写到这里，答案已逐渐清晰。她是一个“镜像”，是在普世价值观里的厌女思想侵蚀下勇敢长大，并在女性主义（请注意，不是女权主义，二者有本质区别）思潮中走向成熟独立包容的一代女性的“镜中我”的投射。想起一句话，让我泪中带笑。“被你改变的那部分我，代替你永远地和我站在了一起。”
听鲁豫的播客《岩中花述》，里面聊道：“有人活得广、有人活得深、有人活得长。”情爱的兰因絮果，生命的归去来兮。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