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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江海晚报

母亲的饼香

日期: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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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12版:晚晴周刊       上一篇    下一篇

◎黄年忠

偶然看到央视二套播放的《味道中原》,有一段“木槿花饼”的故事,至今难忘。一位大山深处的母亲自述原本是城里的一名教师,因为爱上了绿水青山,就随丈夫走进了大山。可丈夫过早去世。她与儿子相依为命。儿子从小就喜欢吃她做的木槿花饼。如今,儿子考取了县中,拍摄的时候,就要开学了,她说自己多做了一些木槿花饼,给儿子带着。母亲拉着儿子的手,幸福写满了黝黑的脸庞。

木槿花饼的故事一下子触动了我。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时候母亲做过的三种饼——“摊烧饼”“包烧饼”“涨烧饼”。做饼吃饼,就如昨天发生的事情一般清晰、生动。

“摊烧饼”,母亲最拿手。在那个生活拮据、粮食不丰裕的岁月,摊烧饼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可算高档的美食了。一般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或者遇上什么高兴事儿,母亲方才摊烧饼。

摊烧饼用的面粉最好是陈了一年的小麦碾出来的头几道粉。这样,面既白又有筋道。母亲把一小瓢白面倒在一个蓝边瓷碗里,兑上适量的水,快速搅匀,同时指挥说:“调好了!准备生火吧!”在一边早就等着的我连忙将一把麦秸秆点着,送进灶膛。一下子,整个灶膛火光熊熊。

摊烧饼十分讲究火候。过猛,烧饼很快会“焦”;过细,烧饼不能成形,且不脆。麦秸秆是摊烧饼的绝佳搭档,用它做燃料,火势可控、火力均匀。母亲叫我先用大火将锅烘热,然后从油碗里蘸点儿油,迅速在锅里涂抹一圈,锅中顿时“嗞嗞”地起了一溜细烟。待烟消片刻,母亲会张开手掌探一探锅中温度,如合适,母亲便毫不犹豫地端碗倾倒,让糊糊顺着锅面滑向锅底。这时候,速度得拿捏好,绝对要做到不紧不慢。到了最后,母亲会迅疾地用右手食指将粘在碗里的最后一点糊糊刮起,轻轻地甩入锅中;不慌不忙地拿起铲刀,用铲刀背轻柔地将“糊糊”摊匀摊平。那一连串的动作看似简单,可实非一日之功,瞬间的动作转换、拿捏,很难用文字准确描绘,非眼见不能知其巧!

灶膛里火旺旺的,锅中的“饼”成形了。母亲会将准备好的一小撮葱花均匀地撒在饼上,再从油碗里舀起两细勺儿菜油,绕着锅中的饼边沿,不紧不慢地把油淋在饼面上。

我在灶下掌火也全力配合,真应了那句“火候掌握好,摊饼脆又香”。到最后阶段,只需将余火散开,确保摊饼受热均匀。母亲将铲刀轻轻伸进摊饼下面,另一只手拉着饼边儿,慢慢让摊饼脱离锅面。等饼有了足够的硬度,母亲会将一个敞口大盘慢慢地塞到饼底,然后轻轻一提一放,那摊饼就移到了盘中,淡淡的焦黄色、淡淡的麦香味,令人垂涎不已!

“包烧饼”是白面做的另一种美食了。一般在夏天做,因为那是红苋菜长得茂盛的时节。夏季干旱少雨、蔬菜稀缺的一段时间里,红苋菜是一种绝佳蔬菜。它耐旱、不招虫,而且味道鲜美。母亲时常用红苋菜和白面搭配,做出一种鲜香的大饼,老家人一般叫它“包烧饼”。一大早,母亲就摘了红苋菜,洗净、晾干水分。接近中午,母亲从田地里忙完回家,就开始“包烧饼”。她先将面粉和水调和,揉成一个大面团,用双拳轮番使劲儿压,压得“气足”了,将大面团分成两个小面团,再左右手互相配合,一只手压,另一只手有节奏地转动面团,确保每一处、每一点都压到,然后用双手反复揉搓。等面完全融合,有了韧性,母亲用擀面杖将面团慢慢压扁。这做法与做饺子皮很相似,只不过比饺子皮大许多、厚一些。等面团被压成厚薄均匀的大圆皮子,母亲就将红苋菜做成的馅儿均匀地摊在皮上,然后将另一块大小、厚薄一样的皮覆盖在上面,将上下两块面皮的边儿捏合起来。一个“包烧饼”的坯子就成了,白白的、圆圆的。

母亲将包好的烧饼轻轻圈起来,再平铺到一个扁平的小竹筛里,移到刷了油的热锅里。控制好火力,一面一面地烘熟,一股浓郁的饼香飘满屋子,又逸出屋外。等烧饼不烫了,母亲会将每个大圆饼均匀切成八份儿,还总会让我给左右邻居送上几份儿。记得小时候,左右邻居哪家吃好的,包饺子、煮白米饭、炖红烧肉……也总会相互送上一点,用现在时髦的话说,算是分享吧!

“涨烧饼”,很少有人知晓了,也无从考究名称的来历,可它的酵香锁在了我童年味蕾的深处。

麦收过后,母亲偶尔还会做“涨烧饼”。因为它制作用时较长,所以难得吃到一次。我清晰地记得,晌午过一点,母亲会从碗橱里拿出一块不大的、如石头般坚硬的面疙瘩,上面好像还有些暗绿的小毛毛,用温水浸泡直至完全化开。稍大后才知道,那叫“酵头”,相当于“陈年老卤”,可以不断传承的。母亲开始和面,还会不时蘸点“酵头水”,有时候还会加少许我们喜欢的糖精水。面和好后揉成一团,放进盆里,覆上一块薄纱布,盖上盖子,让面团发酵。

晚饭后,母亲不顾劳累继续做饼。那面团已经胀得鼓鼓的,母亲用手指一按,弹性十足,便端起盆将面团反扣,倒入热油锅。盖好锅盖,母亲亲自往灶膛添火。她先用麦秸秆满灶膛烘几分钟,然后慢慢添加麦芒。麦芒,我们老家叫“芒炆子”,一般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打麦时会随风飘散。可母亲总会收集一些,因为它是“涨烧饼”的最好燃料,火力不强,但耐燃。“涨烧饼”需要文火慢慢烘烤,需要时间等待、需要耐心守候。母亲看着灶膛的火,不时添加麦芒。一面熟了,还要给烧饼翻个身,继续烘烤另一面。等母亲添完最后一把麦芒,已经过了大半夜了。

我们惦记着烧饼,早早就起了床。看着母亲从锅中取出“涨烧饼”,那焦黄的颜色、那鼓鼓的“肚腹”、那硬硬的壳儿,真的显得很神奇,神奇得如同外星人的“飞碟”。母亲切开的那一刻,老酵的香味扑鼻而来。我急吼吼地拿一块,咬在嘴里,那么软糯、那么香甜。

时光飞逝,一代人的芳华渐行渐远。童年的记忆里,和母亲一样的母亲们心灵手巧、吃苦耐劳,用汗水和智慧滋养了我们的童年。有时候,我不禁问自己,我们会留给下一代人怎样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