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发
七十年前的那个元宵节恍若就在昨日。
那天上午,父亲从橱顶上取下兔子灯,换上新的蜡烛。我说玩腻了,今年让弟弟跟宅上的小朋友一起玩。“那你今晚玩什么?”“我要跟你去照田财。”“好好好,我的小祖宗!”他便扎了个两尺长的稻草把和一个两米长的芦柴把。看到祖母用锡箔纸折元宝,我主动凑上去学。祖母说,这元宝是化给已故亲人和土地公公的。我点点头,每只元宝都寄托着我的哀思与感恩。父亲当火头军,一只锅里煮赤豆,另一只锅子由母亲掌铲炒芝麻。待冷却后,父亲把芝麻倒入木臼里舂,舂呀舂,香气扑鼻。母亲用纱布滤赤豆去皮,把纯豆沙倒进锅里,加入红糖翻炒。
下午,母亲和祖母一起做圆子:糯米圆子豆沙馅、高粱圆子芝麻馅、荞麦圆子萝卜馅,还制作鸡鸭兔猪牛羊和卷团以及形似棉桃的点心。我配合母亲,找来了高粱籽和芦稷籽,分别装点兔子和其他动物的眼睛。我问母亲为什么做这么多品种,她说是为了斋田头。“啥叫斋田头?”我追问。母亲便娓娓道来——
从前有一个收税官叫张福德,他非常同情百姓,如果百姓一时缴不出税,就会宽缓些日子。要是真的没有能力纳税,便拿自己的钱贴补。百姓如果遇到困难,他会尽力去帮助。他每天在田埂间、小镇上奔来跑去,为人们排忧解难。他死后,老百姓怀念张福德的好处,便在田野中风景最好的地方为他和夫人立祠,尊称他为“福德正神”。于是,世上就有了土地公公、土地婆婆,老百姓常去烧香祭拜,祈求庇佑。在农民的心目中,土地公公既没有玉皇大帝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做派,也没有诸多仙家自命清高、漠视凡间尘世的骄恣。他热爱百姓,常在田头巡游。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由他掌握;家宅平安、添丁进口由他保障。感恩戴德的农民为了祭祀土地公公,便有了元宵节带着糯米做的点心到田间“斋田头”的习俗。
下午三点多钟,父亲坐在灶口头烧火,母亲先蒸供品,然后下圆子,屋子里热气腾腾,令我馋涎欲滴。待冷却定型后分别固定在竹枝上,插到鸡舍、鸭棚、猪圈和羊棚边,盼六畜兴旺。然后,母亲盛起3种圆子共18个,一大盘,装入香篮,父亲还带着香烛元宝,领我们向宅后头田地进发。1953年,祖父去世,棺木停于此,头向东。父亲摆好了祭祖的供品和斋田头的物品,点燃了香蜡烛,然后脱帽,毕恭毕敬地磕头,我和弟弟紧随其后,感恩祖父为我们创造了殷实的家境,感恩土地公公让我们丰衣足食!礼毕,化元宝,火光熊熊,我仿佛看到了祖父慈祥而清瘦的面容……
晚餐很简单,炒青菜,咸猪头肉冻黄豆。我吃了3个圆子,豆沙馅甜、芝麻馅香、萝卜馅爽口。吃好晚饭,我催父亲早点出去照田财。父亲便掮着芦柴把,我拿着稻草把,大步流星直奔宅后头。刚从东方升起的月亮大如铜盆,皎洁通透,吴刚伐桂的影子十分清晰,我无心观赏。到了自家田地,父亲用火柴点燃了稻草把,教我怎么舞动,然后点燃芦柴把掼起来。我手舞足蹈,跟着父亲一起呼唤:“田财田财,大家发财!”此时,民沟东陆家伯、民沟西黄家叔不约而同赶来照田财,“田财田财,大家发财”声,东西三窕此起彼伏,蔚为壮观。
回家后听说西宅上有人请坑三姑娘,于是直奔黄家宅。原来是董木匠在占卜。只见他和搭档双手扶着一只倒扣的簸箕,簸箕里固定着一只筷子,在铺着薄薄一层米的桌面上不规则地移动,口中念念有词,约莫过了刻把钟时间,移开簸箕,董木匠看了看米的图像,兴奋地宣布:“今年风调雨顺,麦子、棉花大丰收!”全场欢呼雀跃。
我和几个小伙伴离开黄家宅,新狗阿哥见民沟沿上有一片茅柴未割掉,就掏出火柴点燃茅柴,噼里啪啦,声音像放小鞭,火光映红了张张笑脸。
忽然有人发现河南埭上红灯高悬,我们便赶去看个究竟。只见一根大碗口粗的毛竹挺立在场心里,听主人高伯伯介绍,有十几米高,顶端有根短横木,横木上拴着个滑轮,红灯笼就是通过滑轮吊上去的。我抬头仰望,啊,小帽子掉地上了!我和伙伴们围着毛竹竿欢蹦乱跳。月亮渐渐向红灯靠近,这红灯与月亮相映生辉的美景,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