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日的一天，母亲给我打来电话：“晚上家里炖了肉，你还是回来陪陪你爸爸吃顿晚饭吧。”当时父亲还健在，患严重痛风的他困守在老房子里，常常拖着腿趴到阳台上等我回家陪他聊聊，哪怕是父子俩无语同坐。
黄昏时分，我来到老街父母家楼下，老楼墙壁上突然簌簌落下墙皮粉末，落在我的肩膀上。母亲炖的是山药排骨汤，还做了粉蒸肉、清蒸芋头、红薯粉炒肉几样家常菜。刚到门前，才发现母亲竟如门童一般守着，不用等我敲门就打开门，对我如迎远来贵客。父亲一边问：“今天晚上你没啥应酬啊？”一边帮着把散发着熟悉香味的饭菜端上桌，颤抖着手给我碗里不住夹菜。
吃到中途，父亲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他中奖了。父亲哆嗦着问：“我中了多少？”听对方说了以后激动地告诉我们，有168万元。他起身用力地跺着脚叫出声：“天啦，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父亲还是有点警惕性的，又查问他是怎么中奖的，那人说，是通过全国人民的身份证号码摇奖中的，实在是不容易！对方又告诉父亲，把3万块钱打到指定账户，就可以到北京现场去领奖。对方竟然还叮嘱一定要注意路途安全……我果断地说：“骗子，骗子！”母亲也和我站一边，坚信不疑是骗子。父亲似乎不甘心放弃这喜从天降的好事，他晃着头说：“不会吧，不会吧。”劝了好一会儿，他才接受了我和母亲的话，又坚持回拨过去，准备语重心长教育一番那个骗子，但那边电话已是忙音。
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一连几天唉声叹气，说一辈子也没给儿子积攒到160多万元，要是真中了那么多，全部给儿子，起码能让儿子不用为钱而焦虑了。过了不到一年，冬天还没来，父亲就腾云驾雾远行去了，在他留给我的几张皱皱巴巴的老存折上，是他大半辈子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数字。
父亲远行以后，我在梦里见过他几次，有一次的梦境我还记得：老房子的餐桌上，冬夜的灯光亮着，他不知为何还穿着很久以前那件破了洞的老棉袄，餐桌上是母亲做的菜，梦里的父亲突然开口：“对不起啊，儿子，爸爸没给你攒多少钱……”
在这熙来攘往的世间，有人在寒气凛凛的冬夜，温暖的灯下，煮一锅热食等你，何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