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岁的婆婆独自住在乡下。近两年婆婆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背变佝偻了，常说腿脚无力。婆婆这次进城做白内障手术，几个儿女轮番劝她入城居住，婆婆坚决不答应，出院后便让我们立即送她回老家。
老家的木门用一道老式铁锁锁着。婆婆从衣兜里掏出钥匙，一根布带上套着3把钥匙，婆婆拿着几把钥匙用手术后水肿未消、依然模糊的眼睛依次看了又看，终于找出正确的那把，摸索着打开房门，又用另一把钥匙打开猪圈的门。婆婆不再养猪后，猪圈便闲置着，成为狗和鹅睡觉的地方。关了3天的7只鹅排着队，“嘎嘎嘎”而又不失优雅地走出来，走到院坝边立即展开洁白的翅膀，飞到梯坎下面的池塘中。婆婆给套着的小狗解开绳子，小狗一跃而出，欢快地摇着尾巴，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围着婆婆转了几圈，又凑近我嗅着，前腿亲昵地扑到我的身上。婆婆从厨房盛出一碗饭倒到狗槽中，小狗似乎并不饿，只顾着摇着尾巴表达它的喜悦。
婆婆得意地告诉我们，大女儿买了两只鹅回来让她帮着喂养，侄孙家的两只鹅也拉过来让她帮着喂养，原来的3只鹅现在变成7只，可热闹了。婆婆夸她新养的小狗乖，白天陪着她干活，晚上有陌生人靠近屋子，它会“汪汪汪”大叫着提醒她。
屋旁的菜园子里各种蔬菜长势良好。婆婆背着手，像一个国王巡视领地，目光抚摸过每一根蔬菜。冬寒菜叶片肥厚，绿油油的，拼命地向上拔节。婆婆住院时给我们摘了一袋入城，用来煮粥，清香扑鼻，相当美味。边上的莴笋不甘示弱，极力撑开一张张细长的叶片，嫩嫩的茎叶发出翡翠般的光泽，在阳光雨露的滋养下散发出清新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卷心菜翠绿欲滴，叶片层层叠叠，像包裹着什么心事。婆婆自豪地说，天气冷了，白菜又脆又甜，再过几天，你们就可以摘几个带回去吃了。说着，婆婆露出欢欣的笑容，一条条皱纹泛着明媚的光泽，生动极了。
堂屋靠墙堆着一大堆红薯。婆婆说，没有养猪，这些红薯人吃一点、煮给猫和狗吃一点、切碎给鸡和鹅吃一点，还可以送人。返城时，婆婆给我们装了一大袋红薯，又到菜园里扯了一把葱、一把蒜苗。待我们上车时，婆婆突然想起什么，让我们等等。她佝偻着并不灵活的身子，摘出一袋毛豆递给我，让我们回家煮着吃。
风拂着婆婆全白的齐耳短发。我知道我们一走，婆婆矮小的身子和那栋房屋一起，在安静的村子就像被人遗忘的一个标点符号。想到这里，我们又说起要让婆婆将鹅处理了、将猫狗送人，搬到城里和儿女一起居住的老话。
婆婆说：“我搬去，你们回来就没有东西拿了。再说，我还能动，在农村每天种点菜，喂鸡喂鹅、养猫养狗，日子还过得自在些。”
在靠儿女和靠自己之间，年迈的婆婆一如既往、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我想，这个选择源于她的骄傲——一只鸡、一只猫、一只狗、七只鹅和几块土地带给她内心的充盈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