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建明
深秋,我和夫人回到乡下老家。不多时,堂哥骑着电瓶车送来一袋新大米,那是今年刚收获的稻子加工出来的。他停好车说道:“尝尝鲜,这是新收的稻子刚碾的米。”我赶忙和他一起把米袋从车上搬下来,米袋传来暖暖的感觉。这暖,既在我的手上,更进入我的心里。我打开袋口给米降温,只见那珍珠般的新米白中透着隐隐的青,米香扑鼻,恰似散发着浓郁的亲情。
像我们这般上了年纪的人,大概都有一份“新米情结”。记得儿时,农村人粮食短缺,青黄不接的情况时有发生。有句俗话这么说“豌豆角吃哭起来,黄豆角吃笑起来”,意思是说家中没有余粮,吃了豌豆角后就到了收麦子的时候,此后只能吃元麦或大麦糁子;而吃黄豆角时,稻子成熟了,马上能吃上米饭、米粥。所以,秋风起,黄豆长成,人们就急切地盼望新稻成熟。看到稻粒一天比一天饱满起来,稻穗沉甸甸地弯下腰,颜色也由青涩渐渐转为金黄,那满心的喜悦挂在脸上。开镰的时候,人们手持锃亮的镰刀,寒光一闪,手起刀落之处,稻秆齐刷刷地卧倒在稻田里。接着捆把、上场、脱粒……几个大太阳一晒,各家各户分到新稻谷后,就迫不及待地奔向机坊,随后,村子里便弥漫着新米饭独特的香味。
如今,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过上了幸福生活,优质大米一年四季供应充足,可对新米饭的情怀依旧存在。以前我家一直种水稻,稻子收获后,总会选出部分稻谷在水泥场上摊薄尽快晒干,只为让全家人尽早品尝新米饭,这里有丰收的仪式感。2022年,妈妈病故后,家里没人打理田地,我家便不再种水稻了,农田交给村里种田大户承包。不过,我们每年仍然能吃到新大米,大多是堂哥等亲友赠送的。正像杜甫在《江村》中所说的:“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新大米增添了乡愁,也加深了情感。
堂哥早已从镇上搬运工会退休,凭着硬朗的身体,坚持退而不休,就近打工,早晚就在自家三亩地里忙碌。他家有手扶拖拉机,除收割外,其他农活都自己操持。他还利用稻田养鸭,这样可以尽量少施用化肥农药,产出的粮食绿色无污染。今年,堂哥的三亩地全都种上了水稻,在他的精心照料下长势喜人。前段时间我去堂哥家,他兴高采烈地带着我去参观所种的水稻。秋阳之下,稻子株株低垂着头、泛着金光,微风拂过,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欢迎我的到来。堂哥笑容满面,边走边介绍。那笑容里,有对自己辛勤劳动的认可、有丰收的喜悦,也有我们兄弟间的深厚情谊。
稻子成熟的时候,天公却不作美,连续下了几天雨。雨一停,堂哥就急不可待地先收割了一亩稻子,抓住晴好天气,在水泥场上摊铺晾晒、装袋,就盼着早日把新米送到我们手中。
中午,夫人满心欢喜舀出一瓢新米,用自来水淘洗干净,然后用柴火灶大铁锅做午饭。烧的是新砍柴火,连炊烟都带着一股清香。水开后倒入大米,用饭铲搅了几下,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米汤的量恰到好处,又烧了一会儿,伴随着白雾般的蒸汽,新米饭香在灶间飘荡,溢出门外,远远就能闻到。
饭熟了,盛在白瓷碗里,洁白晶莹的米粒粘在一起,热气腾腾,散发着糯香,还透着清幽的光泽。细细咀嚼,一种别样的柔软和甘甜从嘴里滑到心里。满桌的鱼肉、鲜嫩的青菜似乎成为多余。我铲起那黄澄澄、亮晶晶的锅巴,拿起一块放进嘴里,香脆可口、余味悠长。这顿饭,我们吃到了香甜,也吃出了亲情。
晚上回城,我把这袋新米带上了,好让孩子们也一同分享这新米的芬芳和浓厚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