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西
维姆·文德斯的新片《完美的日子》，台词很少，却不乏味，轻松、平静而治愈。
影片只有一位男主角——桧山先生。他是日本的一个洁厕工。独居在东京的一间小屋里。每天天刚蒙蒙亮，桧山先生就准备去上班了。通常，洗漱完毕后他会给花儿们浇点水，然后换上连体蓝色工作服，围上一条白毛巾，从家门口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一罐饮料，然后开着车，听着20世纪70年代的昭和老歌，去到管辖区域内的一间间公共厕所，逐间清扫打理干净。
下班后，他会去公共浴室洗个澡，将一天的灰尘和疲惫一洗而空。然后，去地下小吃街吃顿便餐，稍事休憩一下。最后，回家睡觉。睡觉前，照例他会读一本书，直至困极才沉沉睡去。等次日醒来，又是重复的一天。周末，他会骑车去公共洗衣房洗脏衣，然后又是重复平日里简单的生活。
这就是一个普通小人物的日常。不普通的是他的精神内核。影片中有一个镜头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某天，在一间厕所门前，桧山发现树下有一株油亮的小绿植。于是，他从钱包里掏出一个纸叠的东西，拉开后即变成一个正方体的小花盆。桧山小心地用随身刀挖出小绿植，带着一团泥巴，将它们放入纸做的小花盆带回了家。我从没想过一个壮硕的中年男人竟能如少女般细腻，亲手做手工叠纸，还随身携带。可以想见，他家里的那些花朵绿植，也许也是用这样的方式带回家的吧。
在手机自媒体各种App大行其道的时代，还有多少人会买落伍的磁带听呢？桧山便是极少数中的一个。虽然他家面积不大，却贴墙竖着几个书橱，还有成排的磁带柜子。他不懂Spotify这些流媒体音乐服务平台，在大家都忙着与时俱进时，他还是坚持听卢·里德、听范·莫里森，以不变应万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丰盈而不内耗。同样，他不热衷电子书，还是执着看纸书。镜头里闪过他阅读的书的封面，是威廉·福克纳的《野棕榈》。这让我想起《刺猬的优雅》里那个读谷崎润一郎《阴翳礼赞》的看门人。他们都是Nobody，他们的精神品位似与他们的身份不符。可又有谁能定义每个身份该有怎样的品位呢？Nobody也可以有优雅和高贵。
桧山先生还爱好摄影，时常梦见黑白的树叶迎着阳光。在姐姐眼中，他是一个生活的失败者。其实他对生活足够认真。同事每天迟到早退，总是敷衍应付工作。桧山却勤勤恳恳，将微不足道的事情做得无懈可击。他懂得自洽，能愉快地和自己相处，活得简单又通透，把每一天都过成了完美的日子，谁说他不是一个成功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