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勇
体面地老去、保持生命最后的尊严，这或许也是人生的最后一个愿望。
那年母亲走了。自此之后，老父亲的精力如同被突然抽走一般，走一小截路，也要扶着墙根喘息上一会儿。我能理解父亲一夜之间的苍老，心里那种对老人懂得以后的慈悲，有时就萌生在一瞬间。
我自己也有明显感觉，过了50岁以后，记忆力衰退了，有时一个熟悉之人的名字想了好久也想不起来，体力也不如以前了。迈过55岁，睡眠少了，又常感到身体疲乏，有时晚上醒来好几次。我自己也开始思考如何面对老去后的境况。
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年，老父亲执意要去养老院里生活。父亲说，他去养老院里看望老同事，发现那里有不少熟人，相互来往，打牌下棋、喝茶闲聊，可以很好地打发时间。我让他来和我一起住，他坚决不愿意，他一向是一个喜欢独立的人，不服输，也不服老。
我常去养老院里看望父亲。每一次，父亲都说在那里住着很好，吃得也不错，老熟人们还相互照料，比家里好。
有一天傍晚，我去看望父亲，正好赶上老人们在吃饭，大厅里有好多个老人在吃饭。我看见父亲蜷缩在小桌旁，用小勺一口一口地给自己喂食。我突然难受起来，凝视着父亲。我从养老院的护工那里打听到，父亲来养老院后不久，便显出一向好强的性格来，与周围的人有了矛盾，甚至时有争吵。自此，父亲便喜欢独来独往了。
父亲不知怎么忽然发现了我，我央求父亲跟我回我那里住。父亲同意了。
我们精心地照顾着父亲。父亲从起初的难为情，到后面转变为习惯和接受。
终于等来了退休，我早就计划好，退休后要好好照顾老父亲。我有一次在新闻里看到一个50岁的儿子开着房车带90岁的老父亲环游中国，很是激动，当时还跟父亲说了这事，父亲连声说好。
但有一天，父亲吞吞吐吐地和我说，让我给他买些纸尿裤回来。他的老朋友送了两片给他，他用了挺好。父亲悄悄用上这个了？难怪他的屋子里有时飘过一股异味。父亲看我没回答，竟然用不好意思的语气低低地说，有时夜里确实忍不住。垂着头的父亲宛如一条吐尽了丝的老蚕。从前，父亲是一个威风凛凛的人啊！成人纸尿裤买回来了，父亲也坚决不肯出门旅游。我知道他是怕一路上又给儿子丢脸、添麻烦。
“爸，我要让您有尊严、体面地老去。”我暗暗地在心里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