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勇
作为一名创作者,如果能更加注重跨界合作,将不同艺术形式的元素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丰富作品的内涵和表现形式,必能够创作出更具深度和高度的作品,让读者在阅读中得到更多的思考和享受。
多年前一次参加全省性的文艺家读书班,结束前那天晚上,主办单位组织参会人员举行了简朴而盛大的联欢晚会。这是一次“就地取材”的晚会,演员都是参会人员,淮海剧、梆子、昆曲、通剧、锡剧、山歌、柳琴……加上武术、书法、绘画、朗诵、即兴赋诗等等,让我这个曾在四川生活了二十四年、带着终生无法洗脱的巴蜀文化,却又置身江苏,无时无刻不被江南文化、吴越文化和江海文化濡染的作家大开眼界,灵魂受到巨大的震撼和浓重的洗礼。
说盛大,是出场演出的都是全省这一行当的领军人物,不仅在全省甚至在全国提起其名号都是响当当的,都是些腕儿;所表演的节目绝大部分都曾斩获过全省或全国大奖,有的虽然没有获得过特别耀眼的大奖,却是非遗,除了现场的传承人能够表演或者展示,这世界再也没有其他人掌握;还有的地方戏,由于流传范围极其狭窄,如果没有这个机会,别的地方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到,更不会知道。
对我来说,从前只是从书上知道,艺术的天空是群星闪耀、缤纷灿烂的。然而,这一次通过亲身经历,我终于明白,原来在文学之外,还有那么丰富绚烂的艺术形式。
江苏是个非常神奇的地方,苏南、苏中、苏北文化源远流长、各不相同。这种互无交集的差异性,不仅增加江苏的神秘,而且让江苏的艺术天空尤其绚丽多姿。不同文化的碰撞、交融与杂糅,对我的创作无疑是有用的。尤其是这次经历让我领悟到了“艺术相通”的深刻内涵。无论是戏剧、书法、还是舞蹈,甚至武术,只要有文学的影子,就能凸显出更丰富的内涵,也更加精致。
我看到了戏剧表演者们通过肢体语言和表情传达情感的能力,他们的动作和台词都充满了力量和感染力。这种表达方式与文学作品中的描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能够触动人心。同时,我也注意到了书法艺术的独特魅力,每一笔一画都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审美价值。
就是跟文学距离比较远的舞蹈,作为一种身体语言的艺术形式,也能够通过舞者的动作和姿态传递出深刻的情感和思想。这种表达方式与文学作品中的描写和叙述有着相似之处,都能够引发读者的共鸣和思考。
节目演出与晚宴同步进行,营造出一种伴宴的氛围。虽然声音嘈杂,细微之处难以展现风采,高格之处也略显不足,但这种嘈杂却无法掩盖艺术的魅力。如果将这个演出归之于伴宴演出,真是大错特错。在这个喧嚣的环境中,艺术的魔力依然能够穿透一切,甚至可以说,正是这种嘈杂的背景,使得艺术的魅力得到了特别的彰显。每当演出到达精彩之处时,全场的艺术家们都会放下手中的酒杯和筷子,纷纷起立欢呼,击掌喝彩。他们的激情和热情仿佛点燃了整个大厅,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艺术的力量。
随着演出的进行,连在大厅里进餐的其他宾客也被吸引过来,他们纷纷挤进这个大厅,想要一睹这场精彩的演出。人群的涌动使得大厅更加热闹非凡,充满了欢声笑语和雷动的掌声。在这个略显嘈杂的大厅中,艺术的光芒照亮了每一个人的心灵,使大家都能感受到艺术带来的震撼和感动。
在这之前,除了文学门类,我对其他艺术门类的艺术和艺术家几乎一无所知。使我在震撼和感悟之外,深深感到艺术门类与门类间的隔膜和距离。比如前一天同车外出考察的淮剧名家许女士,如果她不登台表演,我就只知道她的大名,不知道她是国家一级演员,不知道淮海剧,更不知道她竟是淮海剧创始人、著名表演艺术家皮秀英的优秀弟子。第一次听淮海剧,那样抒情婉转,那样圆润精致,不乏自然与大气,加上许女士精湛的技艺,令人叹为观止。搞书法的不知道唱昆曲的,唱山歌的不知道搞绘画的,诸如此类。我相信,其他艺术家的感觉,也会跟我一样。
是什么阻隔了艺术与艺术之间的相互了解、交流和融合发展呢?写《窦娥冤》的关汉卿,除了是个剧作家,难道不也同时懂得音乐、舞蹈?写《红楼梦》的曹雪芹,除了是个小说家,能把故事写得如此精彩,还是个诗人,行文中穿插那么多诗歌都出自曹雪芹之手,他还是个美食家、画家,既懂得佛教和道教知识,还懂阴阳五行、伏羲八卦等等,《红楼梦》的“百科全书”的特质,是由作者曹雪芹“百科全书”的特质决定的。而今天,社会分工越来越细、教育培养越来越集中和专业、文化的差异和隔阂等等众多因素,造成了牙科医生治不了手臂上的擦伤的情况,不同的行当之间森严壁垒,隔行如隔山,杀猪的只懂杀猪、割肉的只懂割肉、煮肉的只懂煮肉、炒肉的只懂炒肉……
我们强调的不是通才,而是深刻认识到所有艺术形式之间的紧密联系,它们相互影响、相互渗透,共同构成了丰富多彩的艺术世界。
作为一名创作者,如果能更加注重跨界合作,将不同艺术形式的元素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丰富作品的内涵和表现形式,必能够创作出更具深度和高度的作品,让读者在阅读中得到更多的思考和享受。
联欢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从宴会厅出来,合上门,室内的喧嚣被我关在门内。刚才满满当当的耳朵,突然空旷了许多,清爽了许多。就在这时,我突听宾馆的大厅里传来钢琴声,《泰坦尼克号》主题曲《我心永恒》,缠绵多情、悦耳动听。循声前行,很快看见,大厅角落里,一架名贵的钢琴前面,女琴师手指正在黑键白键间翻飞。可是整个大厅空荡荡的,在我来之前,一个听众也没有。没有听众,她弹给谁听呢?事实上,她弹奏得那样好,微妙之处见风采,高格之处显精妙。一曲结束后,她又弹奏了一首《涛声依旧》。我相信,刚才她应该是有听众的,至少在大厅里就餐的宾客都算是。可是,为什么都离她而去呢?
音乐是有表情的。甚至所有艺术形式都是有表情的。同样一首曲子,在不同的演奏者手中,产生不同的效果。演奏者不同的处理,决定了乐曲不同的感染力和魅力。
弹到最后一段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次挂钟。我担心她也许有班头,就换了个位置,坐到她看得见的位子上,以证明还有听众,她不能随便离开。可是,她果然有班头,弹完这曲,她又看了一眼挂钟,合上琴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款款离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明白,曲子演奏得虽然精妙,但是,如果太过普通老套,不能给人以新的体验,甚至“公事公办”,为薪酬而来、为名利而去,给听众倒贴钞票,也无法挽留住远离的脚步——室内与室外,或者喧嚣之中有寂寞,或者寂寞之中有喧嚣。相较而言,谁更喧嚣、谁更寂寞,谁说得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