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和
一位已届百岁的长者,一位13岁参加八路军的老战士,一位身经百战而后进入文坛,并因塑造抗战小英雄形象,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爱国情怀与精神世界——他就是《小兵张嘎》的作者徐光耀先生。
我与这位当代著名作家、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徐光耀的情谊,还要从诗歌说起。河北省作协主办的《诗神》(现改为《诗选刊》)的执行主编是以一组《我乡间的妻子》而蜚声诗坛的刘小放。同为诗人的杨延欣与刘小放曾是27军的战友,刘小放转业后,进入河北省作协。杨延欣是我在解放军外语学院的同窗战友,他转业到了河北省政府工作。经他举荐,刘小放多次发过我的诗作。他们二位不止一次邀请我去石家庄,以及我向往数十载的白洋淀游历一番。而我的少年文学梦,还与两位河北籍著名作家有着启蒙与点燃关系,一位是徐光耀,另一位则是孙犁。小时候,读过徐光耀和孙犁先生的成名作《平原烈火》和《白洋淀纪事》,我对这两位文学前辈的高山仰止之情,与这两部作品息息相关。
我在家乡唐山上初一时偏科于语文。寒门学子,经常逛廉价旧书店。我买了徐光耀先生的《平原烈火》,读到了抗日战争中发生在冀中平原上的反“五一大扫荡”,知道了那里有一片秀丽的水乡叫白洋淀。后来,又买了一本《河北文学》,读到了评介孙犁先生《白洋淀纪事》的文章。我是在冀东长大的,阅读描述白洋淀的文字,让我看到了与家乡迥异的别样水乡风景,感受到了新鲜可人的水乡气息,觉得那里就是我一直向往的锦绣江南。后来,命运还是让我到了江南,在南京从军并求学。
为了购买《白洋淀纪事》,第二天我赶到银行,支取出一块钱。那家银行里有我一笔十多块钱的“巨款”,那是多年一毛一毛积攒起的压岁钱。兜里揣着这一块钱,急匆匆地来到新华书店,却出了个洋相。隔着柜台,我声音有些颤抖地向营业员喊着:“我要买那本《白洋淀(ding)纪事》!”我把淀(dian)说成了(ding)。营业员轻轻地笑了笑,纠正了我。数十年过去了,她轻轻的笑声与友善的提醒,仿佛还在我的耳旁。
就这样,一年年过去了,我这个喜欢慷慨而歌的燕赵之后,竟然连家乡的省会石家庄都没去过,连流淌进我血液的白洋淀水都没有去掬捧过、亲吻过。
机会与决心总是一起到来的。
2019年10月17日,我和老伴带着孙女,连夜从南通飞往石家庄。犹如亲兄弟般的杨延欣,特意从旅居的云南建水赶回石家庄。18日下午,杨延欣陪同我去看望神交已32年的诗人刘小放。就在刘小放家,更让我们喜出望外的是他提前联系了徐光耀先生,我们便一同去他的府邸拜望。
我终于见到了“小兵张嘎之父”徐光耀先生。这位身经百战、历经坎坷的老战士,身板挺拔,声音洪亮,亲切如家中长辈。这是两辈军人的欢聚。我们畅谈徐老的开山之作《平原烈火》,这部反映冀中军民抗击日伪军1943年“五一大扫荡”的巨著,是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我们畅谈《小兵张嘎》与白洋淀、孙犁先生的《白洋淀纪事》,这时才得知,徐老就出生在白洋淀湖区的雄县段岗村,他与艺术上的小兵张嘎,都是白洋淀人。
当日另一个惊喜,是我和战友杨延欣都得到了徐老馈赠的墨宝,这一切自然源自刘小放的策划,原来,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儿女亲家啊!我得到的是一幅“天顺人和”,其中有一个“和”字,可见徐老对晚辈的用情之深。
惊喜继续。我孙女拿出特意从南通带去的一本《小兵张嘎》,请徐光耀老爷爷签字。孙女捧着这本珍贵无比的《小兵张嘎》,亲切地依偎在徐老爷爷身旁合了影。那时孙女刚上初一,徐老爷爷便成了她零距离亲近的大偶像。
惊喜还在继续。刚巧在三个月前,“徐光耀文学馆”在位于雄安新区白洋淀文化苑的嘎子村落开馆。
翌日,我们赶往华北明珠白洋淀。我们乘船穿越一波波碧水、一片片荷花簇拥中的水天泽国,进入徐光耀与孙犁先生在抗日战争背景下精心描述过的情境中。登上一座岛,岛上就是雄安新区“白洋淀文化苑”所在地。穿着白衣布衫的“白洋淀文化苑”的创办者、全国劳模袁大柄先生,到码头来接我们。嘎子村是依照《小兵张嘎》中所描述的当年战斗生活实景的重现,村头屹立着栩栩如生的小兵张嘎的雕像。徐老给嘎子故乡取了个“鬼不灵”的名字,寓意“日本鬼子进了这个村子是不灵的!同样,日本鬼子入侵中国是终究要失败的!”在村子里,我们看到当代诗人贺敬之题写的馆名“徐光耀文学馆”。
在文学馆中,我看到了徐光耀与孙犁的亲切合影,他们是双璧辉煌中国当代文学史的文学巨子,也是白洋淀之子。他们的学生、时任中国作协主席铁凝题词:“碧树根深,文心磊落,苍生铸魂。”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题词:“昨夜西风凋碧树,平原烈火炼真金。雄安自古多豪士,慷慨悲歌动地吟。”流连于全面展示徐老70余年文学人生、艺术成就的文学馆中,犹如见到了白洋淀人民英勇抗战的峥嵘岁月,这为历史也为后人寄托缅怀、激励斗志,留下了一份多么丰饶的精神财富啊!
从白洋淀和石家庄回来后,我曾为徐老写过一首抒情长诗《不是将军的将军》。诗中写道:“有人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却要说,此言差矣!我有幸认识了您,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军人。您13岁参军就一直是个好士兵,可是您的梦想从来不是当上将军。您想成为一位作家,把您经历的抗战故事,讲给子孙后辈听。您拿起了笔,您指挥起数百万字的文字大军,《小兵张嘎》就是您笔下的优秀士兵。将军决战岂止在沙场,您不愧为是,不是将军的将军!”
而今,将近六年时光过去了,其间,我与徐光耀先生、刘小放,保持密切联系。2022年4月1日,在河北省广播电视台制作的《百岁老人雄安情》中,我听到徐老为雄安开发建设点赞:“我的亲人们,撸起袖子来干吧!把我们的家乡,建设成世界一流的城市!”由此,我想起在2021年12月29日《文艺报》上的一则消息:“徐光耀《平原烈火》《小兵张嘎》典藏版出版座谈会在京举行。”2022年清明节翌日,我荣幸地收到了徐老题签的《小兵张嘎》典藏版。
2024年11月16日,欣闻在第37届中国电影金鸡奖颁奖典礼上,99岁的徐光耀先生,因为电影《小兵张嘎》成为反映抗日战争生活的传世之作,获得中国文联终身成就奖。作为晚辈,又一次受到了强烈感染与激励。今年8月20日,由中国作协和河北省委宣传部主办的“徐光耀文学创作80周年座谈会”在京举行。
2024年岁末,我撰写的《沙到白时是纯色:沙白传》出版后,特意寄赠给徐老和刘小放。徐老那天偶有不适,但他还是坚持坐在床上,把《沙白传》贴在胸前,让刘小放拍了纪念照。徐光耀与沙白都是1925年生人,两位中国当代文坛上的百岁长者,也一直相互惦记着、激励着。唯愿这两位中国文学界的杰出代表作家,茶寿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