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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南通日报

神州方圆如皋月,银河泪洒九天星

日期: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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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6版:城市记忆       上一篇    下一篇

□彭伟

日寇犯华期间,不乏在华国际友人挺身而出,设立难民营救护中国百姓。若以江苏一省为例,南京有魏特琳世人皆知,南通又有麦文果女士,近年来因南通市档案馆朱江老师撰文著述,也已世人皆知。当我读到著述时,不禁想起笔者家乡如皋也曾涌现出数位外国友人,主观上以医生、传教士身份来华,客观上的确在那段时间救助过如皋难民。

下图左起:颜宝臻赞海深德诗,颜宝臻绘《海深德像》,戴厚德故居(如皋难民营)毁前与毁后照片对比

关于如皋难民营的故事,还要从彼时中国最大的麻风诊所说起。

20世纪20年代前期,一群以荷兰籍医生海深德为代表的外国传教士陆续单身或携家带口来到如皋。为了方便接近民众,他们为自己取了中国名字,除去海深德,还有狄靠恩、戴希孟、戴厚德兄弟、施美德、顾思爱(女)等等。

海深德医师时为中外知名的麻风专家。他1881年生于荷兰,1883年移居美国,先后在密歇根州凯尔文学院和纽约眼科学院等学校学习,获得医学博士学位。1920年,他来华工作,长期寓居如皋。1927年秋返回美国,就学于耶鲁大学,于1929年获得公共卫生学博士学位。学成归来,海深德继续为如皋病人服务。

海深德在如皋居住在如师附小附近,即原如皋县委招待所河南,府邸名为“安乐家”(冯玉祥题字)。戴厚德、施美德住宅相邻,位于如皋师范外城河对面,狄靠恩、戴希孟住宅位于戴厚德、施美德住宅东侧约两三百米(如皋老防疫站内)。众人中,海深德最有名气,他于如皋创办了彼时中国最大的麻风诊所。关于此所详情,笔者曾做论文《苏北如皋麻风诊所兴衰始末》,刊于2023年第3期《中华医史杂志》。

晚清至民国,苏北为麻风重灾区,如皋马塘又为苏北麻风核心区域。防范如皋麻风蔓延,对于维护上海公共卫生的意义重大。有鉴于此,海深德长期于如皋经营麻风诊所。

1924年初,海深德于如皋东门冒家巷与状元坊之间创办临时医院。同期,他又于如皋西方百岁巷附近建设医院。其时,海深德频繁往来于沪皋两地,为两家医院及诊所购买仪器、家具。1925年上半年,西门工程竣工,临时医院迁往西大街,名为如皋长老会医院。其间,如皋麻风患者陆续上门求诊。1925年底至1926年初,美国麻风救济会总干事谭纳访华期间,来如考察长老会医院,述及医院约有60名麻风患者。时至1926底、1927年初,诊所麻风病人的总数量超过100人。1927年军阀孙传芳的军队进入如皋境内,随后又有北伐军来如,战难不止,医院停业。3月,海深德返回美国读书深造。1930年,海深德已回到如皋,积极联系中国麻风救济会,准备在如皋创办大型麻风医院,可惜未果。1933年5月,如皋长老会医院附属麻风诊所(又名如皋圣教医院附设麻风诊疗所)重新对外开放。1933年至1938年2月9日,如皋麻风诊所共计发现946名麻风病患。他们来自苏北各地,远的来自盐城、阜宁、东台。诊所每周接待100余位麻风病人,开诊时间比起中止前的一周两次,明显增多。海深德每日上午出诊,每周三下午注射。诊所采用大枫子免痛注射剂(南京卫生实验处冯医生发现的)、韦氏乙酯型鱼油、英国葛兰素史克公司的大枫子油酸乙酯、英国葛兰素史克公司的阿利波液等先进药物。彼时,如皋长老会医院附属麻风诊所与汕头一家麻风诊所,并称为“中国最大的麻风诊所”。又查相关史料文献,1936年《内政年鉴·卫生篇·防疫》著录麻风诊所仅4家,如皋麻风诊所名列其中。1937年初,《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刊文,评价如皋麻风诊所是中国当时最成功的麻风诊所之一。1940年面世的《中国麻风病院及麻风诊疗所一览表》记载此所门诊人数曾为200名,全国第一。《近代中国华洋机构译名大全》又记,此所是中国麻风诊所中的典型代表。然而随着1938年春日军侵犯如皋,这所中国最大的麻风诊所也迎来了厄运。

“七七事变”爆发后,中日战争升级。对此,海深德仍然计划坚守在如皋。1937年8月,南通基督医院遭日机轰炸,徐文启医师带领一部分人员来如皋长老会医院工作。1937年9月,海深德携家人移居上海。10月5日,他还通过书信等方式鼓励在如医护人员。1938年第1期(约在3月出版)《麻风季刊》还刊出一则消息:因为战事,江南麻风病人纷纷迁往如皋,如皋麻风诊所病人骤然增多。海深德委托助理医师常川驻所。1938年3月19日,日军侵占如皋,随后连续骚扰在如外国人。据1938年6月4日施美德写给上海美国领事馆信函(现藏美国国家档案馆,李伟豪)记载:

19号那天……在日本军队到来之前,我们已经让美国国旗高高地飘扬在我们的住所上方。我们在匆忙之间已经把医院设备转移到了城外……

等城市被占领后,浮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惊恐的人们和他们悲惨的遭遇。这个城市被洗劫一空,妇女们在那些野蛮士兵的强迫下根本没有安全可言。很快,我们住所及周围的人数就达到了一千左右。一些受伤的居民到我们匆忙设立的急救站寻求医药救助……他们紧紧围绕着我们,以此作为他们唯一的安全屏障。在这个法律和秩序已经荡然无存的地方,我们的院子成为两个不大的安全区。

海辛加(应为:海深德)、卡尔斯比女士(应作:顾思爱)府邸遭到日军毁坏。

到了4月29日晚上,中国军队向这座城市发动攻击……这个城市的争夺战持续了23天,城墙附近成了“无人区”,看不到中国军队接近城池,但这并没有阻挡日军军人在其射程内滥杀无辜。受伤的中国百姓被送到我们院子里接受救治……在这段被包围的时间里,我们冒着风险在城中寻找食物,并且成功地储存了可以食用两个月的食物。

关于上述记载,笔者友人谢克德教授于其英文版《归属新途径》也有记述,笔者试译如下:“日军从南门和东门入城,仅仅遭到零星的抵抗。在日军的占领下,如皋城在日军发泄暴力和恐怖之前,有过短期的平静。日军打家劫舍,残忍地杀死上千名男子,野蛮地强奸女人、女孩。在抢劫和强奸的那周的最后一天,估计如皋城原有的13万人中只有1万人留在城内。大多居民早已逃亡农村,有些如皋难民在上海避难。尽管敌军在头上盘旋,街上满是恐惧的百姓,施美德和戴厚德还是将教会医院的设备和家具全部移入东门外他们的院子里。他们在院中贮存了5000磅大米、60加仑洋油、大量的盐和火柴等供给物品。当日军进城的第二天,大约有900名妇女和儿童成为院中的难民。日军坐在邻近的建筑顶上,又或从马背上窥测院子里的情况。在接下来的十周里,教会的院子变成了难民营。其中一间教会屋子变成了当时如皋地区唯一的医院,由原来南通基督医院的一位医生负责管理。教会难民营的工作在六月戛然而止,因为日军强迫所有教会人员、难民移去城内由一所中学改造而成的集中营。由于日军提前两天发出搬家的最后通牒,大部分中国难民在日军到来前已经逃往乡间。日军暴怒,发现剩余的只有教会人员和如皋信徒,一一点名,大约一共170人,把他们送入城墙边的隔离营。在此拘禁3个月,他们被允许返回教会的院子。施美德和戴厚德经过迂回路线返回上海,与家人团聚。”

两种文本里提到的医院,正是如皋的麻风诊所。日军到达如皋前夕,麻风诊所被迫关门。施美德和戴厚德将诊所医疗仪器,悉数运至自己宅中,这里随后又成为如皋的难民营。笔者于《苏北如皋麻风诊所兴衰始末》将难民营遗址误记为如皋老防疫站(戴希孟、狄靠恩府邸,后为日军作为医院,于2017年城市改造中拆毁),于此更正。正确的难民遗址,在施美德和戴厚德离开如皋后,随后被日军破坏。那位去上海的海深德医师,一度被关进日军在上海的集中营,受到日军迫害,于抗战胜利前夕,患癌离世。

2018年,有感海深德诸人救助如皋人的往事,我恳请友人天津美院国画系主任颜宝臻教授为海深德博士造像,他欣然题笔,又于那年中秋赋诗一首:“仁爱护法浮沧海,慈悲为怀济世穷;神州方圆如皋月,银河泪洒九天星”,道出了世人对海深德、施美德的崇敬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