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勇
一
当年瑞典文学院宣布白俄罗斯作家斯维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中国国内的大型图书网站上只能找到她的《锌皮娃娃兵》《我是女兵,也是女人》等三四部著作。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她的作品和她的名字一样陌生。
获奖之后,作者作品的巨大商机是最俗世的利好。就像莫言获奖当晚,国内出版社给印刷厂下达的印刷单总码洋超过5亿元。这一次,我们的出版商可能会后悔在该奖项揭晓之前没有把宝押在这位68岁的俄罗斯女记者、女作家身上。现在才去谈版权、找人翻译,待一切办妥,读者的阅读关注点早不知道转移到哪里去了。
这件事情的有趣之处,在于它再次证明了一个事实:几乎没有几个作家的作品是先红红火火、四处畅销,然后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
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像世界通用惯例那样,她获奖后立即引起了一些“正人君子”的不满。俄罗斯作家协会两主席之一的科鲁滨当即发表了措辞严厉的评论,认为阿列克谢耶维奇获奖“一直有因政治主题,并非由于作者出色的艺术成就”。
这再次证明了一个道理:除非你没获诺贝尔文学奖,一旦获奖,就意味着你伸不伸出脑袋都要挨板砖,不管仅仅因为嫉妒还是其他原因。
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不同的媒体对阿列克谢耶维奇作品的体裁界定不一样。例如《锌皮娃娃兵》,有的称之为小说,有的称之为纪实文学。这部作品以访谈的形式采访了苏联对阿富汗十年战争期间不同时段的士兵,并以逼真的叙述质疑这场成为苏联解体原因之一的战争。作者的实录与苏联官方宣传完全相反。
从这部书出版后遭到参战士兵家属的批评和起诉的情形看,它更接近纪实文学。在西方文学界,除诗歌外,更愿意将小说称为虚构作品,而将纪实文学、散文等以写实为主的作品称为非虚构作品。概念宽泛了,可容发挥和纵深的空间更大。
以此类推,阿列克谢耶维奇记录核辐射区灾难的《切尔诺贝利的祈祷:未来编年史》、访谈亲历二战的白俄罗斯女性的《战争中没有女性》以及以101个既不是政治家、也不是士兵和哲学家的普通人对童年时所见到的战争回忆的《最后的见证者》,都应该归入非虚构文学一类。
“非虚构文学”最早出现在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杜鲁门·卡博特的《冷血》和诺曼·梅勒的《刽子手之歌》两部书均以杀人犯为主角,描述了杀人犯也非彻底冷血。作品均取材于真实案例,并因文学性的介入而使两部作品拥有新闻报道和法律陈词无法表达的复杂性、深刻性和丰厚性。
“非虚构文学”的文学特性在于作者是事件的发现者、见证者、亲历者和记录者。这四个“者”是非虚构文学的生命。在没有惯例的现场,说出便是照亮。
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通过与当事人访谈的方式,呈现了二战、阿富汗战争、切尔诺贝利事故、苏联结束后社会转型等重大事件。用她的话说“我的书是我出街头、在室外认真观察和聆听而来的”“抓住真实,这就是我之所想”。这位新闻学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始终在探寻事件历史的真相。除了事实真相外,更值得肯定的是她不依附任何势力的独立思考。
我们不妨读读她的作品,感受这位女性作家追求真实的勇气和担当。
二
莫言老师凭借一本本厚实的“通过幻觉现实主义将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的长篇小说,于2012年获得诺贝尔奖之后,有好几年没有推出作品,据说那几年没有写出来什么。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时间写,还是压根儿就没有写,或者说写是写了,只是没有拿出来,让喜欢他的读者非常着急。那几年估计莫言老师更着急,没时间写跟没有写的结果是一样的,换了别人说不定早骂开了:狗日的诺奖!要是写了没有拿出来面世,换了一般人,便觉得真是错过了一次趁热打铁的发财机会。
相对于其他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老师获奖的时候,确实是年轻的,还不满六十岁,正值创作上的壮年时期。获奖之后,各种关注全都聚焦在他那里,他的一举一动、一词一句甚至一声咳嗽都可能被人拿去从形而上和形而下各方面进行分析,身处社会舆论的漩涡之中,被各种各样的社会活动绑架,各种喧嚣过耳,令其内心无法沉静下来。而其他诺奖获得者大多已经七八十岁,垂垂老矣,一生的写作接近收尾,此奖相当于盖棺定论。
几乎每个写作者都有一个获奖梦。获奖既是对文学创作的肯定,同时,也能给写作者带来经济收入提高、社会地位改变、生存环境改观、文坛江湖地位提升等诸般益处。但倘若一个年轻的作者,因为获奖而使创作受到影响,那这个奖对写作者的成长和发展,也许不一定是好事。
那些年轻时认真赶路的人,是值得尊重的;那些上了一定年纪还在认真赶路的人,是值得敬仰的。
2020年,莫言的《晚熟的人》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正式出版,正式宣告沉寂期结束。再次走进读者视线的莫言老师,却被另外一帮人盯上了。2023年春寒料峭的时候,有人在网上用投票的方式代表全国人民对莫言进行起诉,要求莫言赔偿15亿元人民币,也就是他代表全国人民让莫言赔偿包括莫言在内的全国人民每人一元钱。他的理由是莫言在小说中亲日、美化日本。笔者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居然有8000人表示支持。有一笔者认识的老同志也投了票,而且言辞激烈发信息来要我也投票。我回他一条信息:莫言的小说你读过几本?他答一本也没读过。我又问他读过几篇。他又老老实实回答:一篇也没读过。八千多投支持票的民众,有几个人读过莫言的书呢?莫言的小说亲近日本吗?随便抽出一本被张艺谋拍成电影《红高粱》的小说《红高粱家族》出来,“莫须有”的罪名便不成立。
三
经常听一些人说,当代文学没有好作品。问他因何得此结论,他说报纸上就这么说的。他说报纸上说文学杂志订数越来越少,当代作家的作品基本上不能产生轰动效应……甚至搬出某国的所谓汉学家的“垃圾说”。
我问他除了读报纸,还读过哪些文学杂志?他摇头说:“我不读文学杂志,已经好多年不读了。”
顿感无限荒唐和悲哀。没有读过文学作品,却敢下“当代文学没有好作品”的结论,你不说他跟那个没有读过几本中国作家作品甚至压根没有读过、仅仅靠模糊的印象就一竹竿打翻一船人的某国的汉学家一样无聊和浅薄,都很难。
没有阅读就没有发言权。时至今日,我从来没有听到任何一个订阅过文学期刊或阅读过当代文学作品选的人说过“当代文学没有好作品”的话。回应那样的人其实很简单,只要问他以下几个问题:你读过几篇当代小说?你靠什么得出这个结论?你能不能举几个例子来证明你的结论?
我们在他们获奖之前没有读过他们的作品不可耻,可耻的是读都没读过却胡说八道。再说一遍:没有阅读就没有发言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