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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6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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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的“天鹅之歌”

日期: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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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7版:阅读       上一篇    下一篇

□小鹿

《卡拉马佐夫兄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最负盛名的作品,迟迟未读,只因心中发怵——这是一部接近70万字的大部头,我怕自己半途而废。

转机出现在今夏。2025年下半年,想做点不一样的事,便挑战大部头。记得有回群聊,班长说他有张“此生想读却未读”的书单,其中就有陀氏的这部和《罪与罚》。于是提议共读,班长一口答应。如今想来,正是这个决定让我没错过这部颠覆认知的巨著。

最初的阅读并不顺畅。首先遭遇的障碍是被俄罗斯文学特有的“姓名迷宫”困住——卡拉马佐夫的大儿子德米特里一会儿叫“米嘉”,一会儿称“德米特里·费奥多罗维奇”,一会儿又叫“米剑卡”。全书四五十个人物,多有两到三个甚至四个名字,令人难以分辨。我只好在笔记簿上做“人物档案”,记上名字、昵称和身份,被名字困住时就翻查。熟悉后,文字便顺了下来,总要熬过最初的阶段。

书中最需沉下心来啃的,是那些裹着哲学思辨的段落。第五卷第五章的“宗教大法官”像一场漫长的精神对峙,权力与自由的辩难层层叠叠,读着读着就陷入逻辑的漩涡。第六卷第三章“佐西马长老的谈话及训示摘要”,字句间的神性光晕常让人需反复折返才能触到肌理。至于第十一卷第九章“魔鬼、伊万的梦魇”,癫狂与清醒交织的独白更像一场意识流的风暴,让人不得不暂停书页,在现实与文本的缝隙里喘口气。这些段落像坚硬的礁石,却也正是小说最锋利的部分——啃下来时的滞涩,恰是与思想碰撞的证明。

阅读中我收获了一些对俄罗斯民俗的认知,比如格鲁莘卡讲过一个“葱头寓言”——一生作恶的老太太,死后被魔鬼扔进火湖。一位天使记起她曾给过乞丐一个葱头,上帝便让天使拿葱头救她,能拉上来就能进天堂,葱断则继续留在地狱。天使拿葱头拉老太太,她几乎要脱离火海。可此时,地狱里其他罪人纷纷抓住她,想一起出去。老太太得意又凶狠地大叫:“人家是来拉我的,不是拉你们的;葱头是我的,不是你们的。”就在她话音刚落时,葱头断裂,她再度坠入地狱,继续承受无尽的痛苦——俄罗斯人对“善”的理解从不是宏大誓言,而是像种葱头般在日常埋下微小善意。

陀氏塑造人物的功力相当惊人,没有一个角色是扁平的。老卡拉马佐夫卑劣却不伪装,对阿辽沙也算温和;德米特里暴戾,却会因格鲁莘卡的眼泪软化;即便是看似完美的阿辽沙,听到父亲被谋杀时也闪过“摆脱家庭”的轻松。这种“善恶并存”的写法极真实——就像我们每个人,谁没有过不该有的念头?正是这些复杂人性,让人物立体,也让我们审视自己的内心。

小说最神奇之处,是在不同维度间自如切换。时而展现揪心的亲情撕扯,德米特里与父亲为格鲁莘卡争执时,字里全是滚烫的欲望与恨意;时而转入悬疑轨道,老卡拉马佐夫死后,警方调查的蛛丝马迹像拼图般拼凑真相,让人想一口气读到结局;转眼间又成哲学对话,伊万与阿辽沙的争论每个字都带着思想重量。这种多面性让阅读像坐过山车,时而被情感牵动,时而为推理屏息,时而因思辨停驻。

全书结尾处理极妙。德米特里的结局悬而未决,逃跑计划能否成功无人知晓,开放性结尾给人想象空间。最后一章则交给了孩子们——伊柳沙的葬礼上,阿辽沙对孩子们说:“永远不要忘记,当年我们被一种善良而美好的感情联结在一起”,没有华丽辞藻,却像一股暖流漫过了我的心底。经历了弑父的血腥与人性的崩塌后,陀思妥耶夫斯基终究给了我们一束光。读到尾页,不禁泪流。

《卡拉马佐夫兄弟》有多个译本。阅读前我做了点功课,最后选择的是2015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荣如德译本。此前读他译的《动物农场》觉得语感流畅,这次体验依旧不错。他在翻译中巧妙融入中国文化元素,将俄罗斯诗歌译成押韵短句,加入“临去秋波”“日坐愁城”等中国成语,还有“思辨尚奥,求索务高,因为我们的归宿在凌霄”这样充满哲理的句子,“别人手里的一块面包看上去总好像大些”的生活道理……这种本土化的处理方式,不仅没有破坏原著的风格,反而为作品增添了一份独特的魅力。我边读边顺手抄录下这些词句,也算额外收获。

读完全书,想起“天鹅之歌”的意象——传说天鹅平常从不唱歌,只有在临终前才会一展歌喉,唱出最哀怨动人的歌。后用来指艺术家生前最后一部作品。《卡拉马佐夫兄弟》对陀氏而言正是如此,他写完最后一章不久便离世,这部未竟之作(原计划写两部,仅成第一部)成了创作终点,也为人生画了圆满句号。

总之,这部伟大作品不是用来“轻松阅读”的,它更像一座需合力攀登的山。尤其在短视频时代,更需要沉下心。只有坚持登上山顶,才能读懂那份震撼,收获满满的成就感。致敬陀爷,以这部不朽的“天鹅之歌”,丰盈了我的乙巳夏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