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春香
我家离三汊河只百来步,推开西窗,弯弯的河道和岸边高低错落的水柳、梧桐都能望得真切。河边日复一日的光景流转,像一本敞开的书,随便翻一页都好看。
初春清晨的风带着点凉意。八岁的囡囡猛地推开玻璃门,眼睛亮亮的:“妈妈快看,柳絮飞了,跟雪一样!”她小跑着下楼,扑进薄雾里想捉住飘飞的棉絮。岸边小路上湿气蒙蒙,新冒尖的青草顶着细碎的露水。几个挎着小竹篮的老阿姨手脚麻利地摘着新发的枸杞头,青叶嫩得带点灰,嘴上叨咕着:“回家小锅一炒,打个蛋花进去,清火最好了!”
囡囡好奇地蹲在河边石阶上,盯着水里慢慢挪的铁皮船看。工人用长长的铁耙子使劲捞起河底密布的水葫芦,胳膊上全是汗珠子。“伯伯,捞这些草做什么用呀?”囡囡仰起小脸问。船上的师傅抹了把脸,喘口气:“小丫头,这东西疯长起来可不得了,堵住河道口子,水就不灵动了。一年四季都得跟它拉扯呢。”
船装着满满的草靠了岸,早有电机控制的绞盘等在那里。岸上的搭档利索地挂上铁钩,沉甸甸的水葫芦垛子被拽上了岸。河面上终于露出来一块清亮的水面。
如今两岸新栽的银杏挤在原来的水柳、梧桐旁边,用于净化水质的芦苇和菖蒲也在其中挺立。小巧的水质监测仪守着水流入口,一天几趟巡河的“绿马甲”走得很勤快。
蝉声最闹的时候,巴掌大的梧桐叶子撑开了绿伞。风轻轻吹过,总有蜻蜓在草杆子上歇脚,薄翼上闪烁着一点点的光。囡囡拉着爸爸的手,小手指着水里几簇随波摆动的墨绿水草:“爸爸,快瞧快瞧,水底下的草是在跳舞吗?”
“是呀囡囡。”爸爸笑着放下小水桶,抽出网兜的细长杆子给她看:“你用这个轻轻划过去试试……”果然,网子扫过,那些柔韧的水草便如遇着风般悠悠摇动起来。他又小心捞起几条在水草缝里钻动的小鱼小虾,放进水桶里让囡囡看。她蹲在那儿看了好一阵子,桶里细细碎碎的生命成了她夏日最深的牵绊。偶尔有青蛙在石阶下“呱”地叫一声,囡囡也鼓着腮帮子,“呱,呱”认真地学着,惹得路过的人笑出了声。蝉声不知何时已稀疏。
秋雨过后,草丛里的虫叫渐渐稠密起来,在傍晚湿凉的空气里格外透亮。常见大人带着孩子捧着玻璃罐子,顺着声音小心拨开草叶。秋风一起,杨树叶子打着旋落了一地。几个放学娃熟练地挑拣叶柄粗实的,互相钩住了比赛谁的更牢。囡囡也捡起一片宽叶,学着样儿攥紧叶梗根部用力一拽,小脸憋得通红,结果看着手上只剩半截的“根”,懊恼地跺脚:“我的怎么一拽就断了啦?”旁边看热闹的小孩笑作一团。
等寒意顺着城墙渗下来,河水还未结冰。宽阔的水面上,野鸭群嬉闹着追逐,一头扎下水随即“嘎嘎”叫着浮上来。成双的鸳鸯则安静得像浮在水上的彩画。偶有大白鹅划着水线从容游过,脖颈挺得笔直。
待到冷气真正沉下来,河面就封严实了。孩子扛着小冰车冲向冰面,木头砸在冰上的脆响和欢笑声搅碎了寒气。冰陀螺在鞭子下嗡嗡地转,溜冰好手在结实的冰面上画出流畅的弧线。冰面之下,城市的脉动未歇。
河岸东头几公里外的地铁新线通了。那些旧日的热闹影像,也如无声的河流在记忆里漫过。我特意带囡囡去坐了一趟。车厢穿行间闪过三汊河熟悉的河湾。走进明亮宽敞的地铁站厅,最醒目的是一整面墙的巨大瓷画:碧波涌动,一艘艘方头平底的古老沙船正扬帆前行,饱满的风帆线条里蕴含着一种缓慢而有力量的美。这幅景象,一下子让囡囡欢喜地晃着我的手:“妈妈快看!那不就是书上说的大河里跑的老船吗!”是啊,家门口这条古老又蓬勃的河脉,悄然无声间早已流过城墙的缝隙,汇进了这座城市血脉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