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场总是泼辣、生动又热闹。这边是水灵灵的青菜，那边是红艳艳的西红柿；粗喉咙的卖鱼大叔一声声吆喝，还有买菜的婶子、奶奶为一毛两毛钱，认真地说笑着还价。空气里混杂着豆腐的芬芳、水果的甜香，还有活鱼摊子传来的咸腥，每天就这么热腾腾、闹哄哄又水灵灵的。
嫂子的摊位，便在这水果摊的一角。台角掉了一点漆的老牌子蝴蝶缝纫机，藤编的放工具的筐子，里面有剪刀、布片、拉链，还有一卷卷五颜六色的缝纫机线。摊子的后上方，拉绳的衣架上挂着十来件粉红、淡黄、天蓝的软茸茸奶乎乎的婴儿服。
那些抱着小孙孙的奶奶，瞧见这摊子上柔软的棉布小衣服，嘴里啧啧称赞：这针脚这手艺，商场里哪儿买得到！许多人家到这儿来定做婴儿服。后来，跳广场舞的姐妹们也寻了来。她们拿着网上买来的、尺寸不合的舞裙，或是改腰身或是改长短。近年来还有旧羽绒服翻新什么的，嫂子手下量着尺寸，心里便有了谱。
嫂子不是本地人，女儿大学毕业在这姑苏城里做了老师，嫂子就过来带外孙女，外孙女上幼儿园了，她与丈夫回趟射阳老家将做姑娘时的陪嫁，那台缝纫机运了过来，向菜场申请了摊位，说是做点针线活。细鼻细眼的嫂子头发绾在脑后，右手扶着机头脚下轻轻地踩着，缝纫机便“哒哒哒”细密、平稳地唱了起来。
谁家没有需要针头线脑的活儿呢？买菜的、卖菜的还有小区外面的，都知道这儿有个裁缝，手艺好收费又不高。于是嫂子天天忙得不得了。嫂子当年能做中山装，也能做新娘子的礼服，这些钉扣、锁边、改裤脚的小烦恼，真的不算事，关键还只收费5到10元，多少年没提价。
嫂子的巧手还变废为宝，有人家送来三床床单，全是中间破了毛了，嫂子挑选完好的部分，拼成一床橙蓝绿相间的床单，那人家夸这色调配得似一幅抽象画。
日子久了，卖水果的阿妹会挑几朵茉莉花搁在缝纫机头边，卖菜的李姐会顺手塞来两根顶花带刺的黄瓜。她们都叫她“嫂子”，买菜的顾客们也跟着叫。许多人因为找嫂子改衣服，也顺便来这儿买菜。嫂子在这陌生的城市，仿佛忽然有了许许多多的亲戚。
午后，嫂子正低头给一条裤子绞边，十来岁的男孩子搂着一个蓝色的书包，新书包的底角绽开了一道长长的裂口：嫂子，能帮我缝缝吗？这一句稚声稚气的“嫂子”，清亮亮地响在周围人的耳边。周围静了一静，笑声一下子漾开了。卖水果、卖瓜子的大姐小妹笑得前仰后合：哎哟，你这小不点儿，你也叫嫂子！
嫂子也笑了：能，保证给你缝得结结实实的。书包有两处拐角的地方，嫂子套上顶针迎着光、穿针引线用手缝，缝好后又用力扯了扯。男孩看了看几乎看不见痕迹的针脚，笑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谢谢嫂子！像一只快乐的鸟儿蹦跳着跑远了。
好日子过得快，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每年年终菜场评比文明先进，很多人总是选嫂子，嫂子不要。负责人说：嫂子是我们的嫂子！大家一致鼓掌。嫂子红着脸，坐回了摊位，踩下了缝纫机，哒哒，哒哒，缝纫机不停转动的声音，和谐又稳实，在小小的摊位后边，续写着平淡又温暖的故事。
[盐城]张晓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