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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扬子晚报

老 屋

日期: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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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14版:繁星       上一篇    下一篇

  光从漆黑的屋顶上那块巴掌大小的天窗透进来,斜斜地照在黑色的地板上。当灶头的烟火腾起,那原本淡淡的光,骤然变成了一根似乎支撑着整个房顶的光柱。

  这一幕出现在我家老屋北厢房。父母带着我在老屋的北厢房度过了我人生的头三年。后来搬进新房,北厢房就成了我家的厨房。直至我18岁离开家乡,一日三顿都是在那里煮,在那里吃。

  老屋是我爷爷他爹建的。在大队支书家的红砖房落成之前,我们家老屋是东港村最好的房子,雄踞东港近半个世纪。近两尺厚的红泥墙、笔直的杉木梁、结实的瓦顶以及七尺见方的天井,搁现在也算得上是豪宅。

  我喜欢老屋。黑色的屋顶黑色的瓦,黑色的木梁黑色的窗,黑乎乎的门槛漆黑的门,就连那从外面看橙黄色的泥墙,里面也早已被柴火熏得墨黑。

  我喜欢老屋的光。漆黑背景下,老屋的光特别明亮,光从屋顶的天窗透进来,从西墙上近丈高处的透气口照进来,还从大门内厅堂前那宽阔的天井泼进来。厢房的烟火让屋内的光变得充实。我常对着那连接了天窗和地板的光柱出神,不止一次试图用手去抓那光柱,屡抓屡败激发了我对光源、对外面世界的兴趣。

  我还特别喜欢老屋里我家厨房的气味。气味来自被柴火烧红了的土灶,来自煮熟了饭粥揭开了盖的铝锅,还偶尔来自炒肉煎蛋的大铁镬。这些好闻的香气把全天的生活推向了幸福的高潮,掩盖了天井里飘来的其它气味。

  祖父去世后,房子并未归祖母所有,而是按照“长子不离旧居”的古训大部分归了与我爹同父异母的大伯。南大房、客厅、南厢房都是大伯的。二伯得到了北大房放杂物。祖母,我爹,我叔还有我两位姑姑被挤到北厢房,到我爹成家,祖母他们又搬到了老屋外的茅屋,把北厢房腾了出来。

  遵照父母叮嘱,我甚少越线进入伯父们的房子。唯一一次进入南大房是因为捉迷藏。那一次,我成功地躲过了所有搜寻,直到伙伴们各自散去。在黑暗中呆得太久,当我再次回到相对明亮的北厢房时,几乎不敢睁开眼睛。

  我不怕黑,习惯了,我怕的是威严的大伯。大伯所有的衣服都是黑色的,黑得发亮的那种,有点像如今流行的香云纱。帽子和布鞋也都是全黑的。大伯话不多,起码记忆中在我漫长的童年里,跟我并无什么语言交流。以至于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午后,他到我家来向我父亲道贺时,我依然不敢跟他搭话。幸亏大伯没停留太久,很快就回到他的老屋南大房里去了。

  老屋后来是被大伯拆掉的。屋子虽然已经破旧,但结实的墙体还是让大伯请来的人费了不少功夫才把四面墙推倒、清走。然后原地建起了红砖房。

  大伯住进灿亮的新屋不久后走了。已在省城找到了工作的我赶紧搭长途汽车赶回老家,见他最后一面。我再次回到故乡,望着眼前崭新的红砖房,我第一次明确地感受到,我真正怀念的是那曾经矗立上百年的老屋,无论走出多远,我都忘不了在这里捕捉光柱的游戏,忘不了在这里度过了人生的最初时光,并尝试在黑暗中找寻光明。

  [南京] 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