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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营口日报

再说“谁解其中味”(四章)

日期: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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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6版:辽河湾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早梅飘香

一场冬雨过后,红色报刊史料研学中心门前的梅树,已流露出即将展蓬勃生机的迹象。如果你没有仔细观察,也许真难以看出端倪。因为梅树上只缀着鹅黄色的蓓蕾,并没有绽出淡雅的梅花。

其实已是暮冬,在江南,这个季节似乎也不应该看到含苞待放的梅花。是因为今年的春信特别早呢,还是因为梅花的花期没有固定的时候?

我去问了栽植这株梅树的人,才知道这是早梅。也许一般人只知道浓艳的红梅和娇柔而高贵的腊梅,对这种花坛独步的早梅却很生疏。

据说早梅喜寒而不喜暖,爱清静而不爱繁华。不用说,阳春,它把青春让给了满城的桃李。便是由夏而秋时,它也独自寂寞,一直守候着严霜,守候着无边的寒意。等到风刀雪剑大肆虐杀时,它却意外地破苞而出,绽放出孤高而淡雅的花。

这时,黄菊初残,老梅未放,正是一段异常寂寞的日子,而它却支撑了欲断仍连的花事。可以说,早梅不但为花坛生色,也为苦寒而贫瘠的冬天增色。

如果说青莲是花中君子,菊花是花中隐者,那么这种早梅无疑便是花中战士了。

我们看,青莲所以得享其名,在于它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然而,方知早梅不辞冰雪独守晚节的精神,显然有健者与弱者之别。至于菊花,素以“生成傲骨超凡卉,不到霜寒不吐华”见称于世,一般说来,虽然格调已高,但与三尺雪深犹见素心的早梅相比,自然还要略逊一筹。

可惜的是,诗人只偏爱青莲,浪吟黄菊,而对于梅花,最多也不过给红梅和腊梅留下几首赞美的诗,少见歌咏这种难得的早梅的诗作,这不能不算是一件遗憾的事。

说到梅,当然这已不专指早梅——我的经验的确贫乏得很:既没有到过邓尉山,也没有消受过庾岭之春,而仅仅看见过空山幽涧中独自开落的野梅。这种野梅,虽然略显荒疏,却自弄幽香,风致怡然动人。

只是,来访的人除非有心,否则便一日难得见三五人,而陪伴着它的,是孤寂,永远的孤寂。

除此以外,我又曾在高楼大厦中,看见过许多人工巧制的梅花,有的矮若回龙,有的翩若舞鹤,模样确与野梅有些不同。围观的人,始而对花赞赏,继而就花痛饮,终又带着微醉归去。何怪有诗人以“天下无正香,天下无正色”而摇头叹息。

眼前的早梅,同样也是龙形鹤姿,幸而还没有影响到它的生机,已经孕育了蓓蕾。我想纵使是早梅也会有招蜂引蝶的时候,我且在它的暗香疏影下,一直待到明年的初春吧!

隆冬风雪之候,一切花,一切树,死的死,枯的枯了。惟有梅树天骄独立,在那里和风雪作战,且还开出香馥馥的花来,比松柏更觉活色生香,精神百倍。

梅本是热带的树,南方如江苏、浙江、安徽、江西、广东、广西等处,都有生长。既能开花,又能结果实,既供观赏,又很实用,并且不择土壤,无论沙土、黄土、山地、荒地,全可种植。也不论气候寒暖,阴阳向背,开花的时候自然开花,结实的时候自然结实,从来不会失期。

梅花有红色的、有白色的,梅树有单叶的、有千叶的,另有微带绿色的一种,称为绿萼梅。

南方的梅,结果实的居多;北方有杏梅、榆梅,但北方的梅只开花而不结果实,供人们欣赏而已。

南方的梅所结的果实,有大有小,江南观赏梅花最著名的地方,江苏有邓尉山、浙江有超山、广东有罗浮山。超山有宋梅,脍炙人口;邓尉山产梅之地,称“香雪海”,也是人所共知。

昔人爱梅,以林和靖为最者,梅妻鹤子,艳称今古,他的坟墓在西湖孤山,因此山上也满种梅花,颇有孤芳自赏之致。

古往今来,诗人墨客,咏梅画梅的极多,好诗好画好文章,举不胜举。儿时,我读过龚定庵《病梅馆记》,绘画作品中我尤其喜欢金冬心的画,古色古香,印象极深。

明代名士张大复,最爱梅花,他著有《梅花草堂集》,隽永可喜,如描写庭院梅开:“庭梅将开,有一枝偃蹇,欲披其上小枝,萼正紧,予不忍。”“宜亟剪以专其气。童子戏投腴水中,花烂开,硕而圆。泽于木根者,毛嫱西子之人后宫也。曜朝日,焕浮云,设老于江皋,独存标格耳。嗟夫!”

描绘老梅:“老梅悴悴欲尽,尔尊移玉蝶一株,将易之,予低徊不忍。既数日,条有勾萌,乃植玉蝶于此,刚一步许,意虽萌不悴也。今忽成荫数花,如雪交枝布,叶中作绿龛,夏雨洒洒,移时不漏。予伫立良久,飘风送湿乃去。”

描绘庭梅:“庭中梅花,为阴雨所勒,半妆辄止。朝来娇色可喜,花亦烂开如雪,阵阵游蜂,作深夜等篌声。戏取昨岁赠语,令倩亟杂歌之,命洒再酌。僧孺夸吾山头万树,何如此三尺地一番香雪也?”

描绘千叶绿梅:“梅之品,萼绿者最,然予故未见千叶绿梅也。昨岁正月廿九,遇于魏孝广书舍之南,奇香鲜绿,英英逼人,燃灯照之,光态浮莹。时有吴生构弹;沈生吹箫;李生度曲;予素不解饮酒,竞沉醉。今忽一年矣。寒威且轻,梅萼再敷,偶想见其处,以语虚山王维烈,辄写一幅见投,命儿子挂息舫中,泼调山价赏之,觉香气馥馥从壁间出,盖丁未之之日也。”这样的妙文,真是百回读也不厌的。

腊梅花瓣呈黄色,花蕊有红有黄,黄的称为素心腊梅,较为名贵。

张大复也有一段文字,写得极好:“腊梅烂开,浮香直入楼际,小坐绮疏下,暗想海潮庵尺许黄玉,忽而盈庭,故知物静则生,自然条畅,虽复数花受敌,不能胜根木之宁息也。顷在娄东,移植水仙一器,又得此花映带左右,岁事岂不既济矣乎?”

夏天在成都

因为夏天的杭州天气太热,我不禁想到之前去过的成都,尤其是想到成都的几个公园。

人民公园(原为少城公园)在成都的城西,园内林木葱郁,翠竹摇空,杨树和槐树尤多。公园里还有高不可攀的楠木,湖水环绕,环境清幽,的确是可以享受习习凉风的好地方。

几十年前,人民公园里最具有代表性的有鹤鸣、枕流、永聚、浓荫阁、绿荫阁、射德会等茶馆。这几个茶馆各具特色,吸引着不同层次的茶客。

永聚茶馆,最受富商欢迎,老板们在喝茶之余,一桩桩生意也在这里敲定;射德会的茶客们,主要是些武术和体育界人士;绿荫阁的茶客以官员为主……如今,永聚茶馆已闭门谢客,原址上种植了很多树木,改建为绿地,供市民休闲。如今人民公园的茶馆只剩下鹤鸣、少城苑和绿荫阁三家茶馆,茶客的身份也没有分得那么细了,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去。

进园,我们找到网红打卡地——百年老店鹤鸣茶馆,这里座无虚席,热闹非凡。茶客们,有的斜坐在竹椅上,或看报,或聊天,或品茗,或掏耳朵。好在我们提前订了位置,我们坐在藤椅上,一碗茶泡定,友人说:“在这里,你可以从早至晚,闲聊一天,若自己带有好茶,只要开水就行。”

友人见我有点诧异,就接着说:“成都是真正的慢生活,你真的可以在最悠闲的时光里,在这样的茶馆里捧着一碗茶,不急不慌,呆上一整天,巴适得很。”

我也很好奇,于是就问了店家,在这里喝一天茶要收多少钱?

店家说:“如果自己带茶,每杯白开水十元,实际上我们也只是收取一个座位费。要是常来的茶客,我们的开水就免费了。但是,很少有人自带茶叶的,就是带来了,也会给我们一些服务费。”

外东灈锦江南岸的望江楼公园是纪念唐代女诗人薛涛的古迹,这里荟萃了各类佳竹二百余种,有斑竹、人面竹、佛肚竹、方竹、鸡爪竹、紫竹、绵竹、胡琴竹、麦竹、实心竹等。薛涛一生爱竹,后人为纪念她而在此遍栽竹子。这些名贵竹种,姿态万千,各有妙趣。人们把这幽篁如海、清趣无穷的园林,誉为“竹的公园”。

公园里沿江一带也有一家茶馆。在不见天日的斑竹林下,两尺见方的矮茶桌,矮竹椅,坐上去,刚刚合适。

茶碗全用瓷茶碗,来自江西、成都茶房沏茶的技术是极够劲的,四五个人坐下来,服务员左手啪的一声四五个茶盘、茶碗、茶壶就摆现成了,右手茶壶从很高的角度上倒出开水来,哗哗出声,动作轻快不到二十秒钟,四五碗茶已倒好。

在茶馆的喧嚣声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人情味。在成都,这种人情味,也铺满了城市的每个角落。

假如你爱吃零食,成都的公园可以给你很大的满足。入夏以来凉团盛行,还有腊面蜂桃片、盐道街酥花牛糖、薛涛豆干、鹤鸣的川北凉粉……名目繁多,足够你吃个够。

我曾与友人步行于总府路上,这里美食云集。据说,过去这里属于成都的新南门外,临江有一家“竟成园”饭馆,设有后园花厅,配以山水盆景,布局小巧玲珑,很是考究。

主人陈伯勋竭尽全力培植园中花木,每至午后,这里游人如织,黄昏时,偶尔可见青城山诸峰。

杜甫千古绝唱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在浣花溪公园便是实景再现。

走进一环路与二环路之间的浣花溪公园,踏上小桥,口中还有诗歌的余香。

园中茂密的树叶,挡住了夏天火热的太阳,给人们留下一片阴凉。七里香低垂的长廊,摆放着茶桌和茶椅,是一个露天茶铺。可以坐在这里的小竹凳子上,看浣花溪里成千上万条不停游弋着的鱼儿,亦可以买一袋鱼食,隔着篱笆喂鱼,真是让人兴奋的事情。

走进四川大学校园,川大望江校区的环境完全不负我们所望,郁郁葱葱,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在这里,我感受到了幽静、花香,数不尽的美好。真想在黄昏时分,卧倒在青翠的草坪里,看蔚蓝天边第一颗闪烁的星出现,倒是最写意不过的事了。

成都的美,是平静而活泼的,保持了古铜色的调子,无论起居饮食,还是休闲娱乐,都在一个统一的情调中。

若论气候,这三伏天通常在三十度出头,最热也不会超过四十度。晚上,受西陲高山气候影响,甚为凉爽。

一年中最热的天大概只有二十多天,而且也要比杭州凉爽。去过成都的人,都说成都的气候太好了。

成都附近有都江堰灵岩山,山上很是清凉。再到青城山,山上可避暑,而到了峨眉山上万年寺、九老洞,气温下降十几度,炎夏若登金顶,必须穿棉服之类御寒。况且,峨眉山色,一个秀字怎说得完?

再说“谁解其中味”

这是江南七月的午后,暑气正浓。“格美”台风欲来非来时,我反倒是对它多了一些企盼,只因它能带来清凉。

每年台风即将来临时,气象部门都会提前预报,政府有关部门也会做出相关预案。

我居住在江南富阳这座小城已经多年,从来没有感觉台风到来会对这座小城有怎样的破坏力,只因这里群山连绵,能够阻挡袭来的台风。即便南宋诗人陆游在《大风雨中作》中生动地描述了台风过境时的情景,“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富阳也一直安然无恙。

我在等待清凉的到来。春江第一楼于我,就是能够临窗小坐,简简单单的一只素杯,一撮春茶,一注清水,一本闲书,任难得吹来的一缕夏风将小楼的木制门窗吹响,便足够。

养成一种习惯,也是慢慢梳理心情的过程。看着沸腾的水注入杯中的嫩芽上,它们慢慢舒展自己的身姿,从下漂浮到上面,然后随水流旋转,静静地开在杯中。不一会儿,水渐渐变绿,一缕清香氤氲开来,我的心情也随之安静下来。轻呷一口,顿觉这面积不大的小楼也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在面对一杯茶时,我常会想起与茶相关的一些人和事来。

在当下的时代里,想想自己已到天命之年,几十年来漂泊过很多地方,如今安身于这座千年小城,安心收藏古籍善本,研究一些红色报刊也算是安顿了身心。

坐在春江第一楼的一隅,想到这座小楼曾留下无数名人的足迹,他们曾在小楼里喝过一盏盏茶,我便感到与他们有了灵魂上的契合,只是,彼时的茶香已随鹳山的风吹向了远方。他们是爱读书的,他们是爱交友的,我也是。

我与春江第一楼是什么缘?其实是书缘。

收藏古籍文献,我比较注重名人的善本收藏。因好奇心较重,在整理过程中发现很多郁达夫的著作,于是我想让郁达夫的著作“回家”。

春江第一楼距离郁达夫与兄长郁华为其母建造的松筠别墅不远,且郁达夫彼时也经常驻足于这座小楼,吟诗、喝茶、会友。

富阳,也是郁达夫的家乡,是这里氤氲的水雾和清新的茶香,滋养了他的多情。他是一个“博爱”之人,有时是风雅性灵的嗜茶之爱,有时是你侬我侬的儿女情长,有时又是忧愤满腔的爱国豪情。当他把洇着茶香的丰富情感倾注于笔端时,那些文字便流淌着爱恨情仇。

如果仔细翻阅郁达夫的日记和散文,你就会发现,喝茶是他生活中的美好时光。

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四日,早餐后做《迷羊》,写到午后,写了三千字光景,头写晕了,就出去上茶楼饮茶。(选自《郁达夫日记》)

我们一面喝着清茶,一面只在贪味着这阴森得同太古似的山中的寂静……(选自《半日的游程》)

这是我阅读的记忆,也是郁达夫的乡愁。倏然,窗外有雨飘落下来,鹳山有风,风中亦有鸟鸣,鸟鸣从林中传来。弥漫在雨中、鸟鸣中的茶香,那样醉人。

我忽然想起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采访著名红学家端木蕻良后,我写过一篇小文叫《谁解其中味》的随笔。端木蕻良与郁达夫相差十六岁,也可称为同时代的名家。

作为革命烈士的郁达夫,一生命运多舛。遇害之后,他的骨骸至今不知“安”于何处?如今,面对他的这些遗著,又是怎样的“谁解其中味”呢?

藏在春江第一楼里的故事或有千百种情节,作为这座小楼里的新“主人”,感觉最有味道的,最有满足感的,便是能有知音与我共鸣,聊天、叙旧、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