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不大，“圈子”多，那些有着不同含义的“圈子”，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想进，得下一番功夫。
退休职工曹一诚就被这所谓的“圈子”困扰了一辈子。上班几十年，身边的人走马灯似的换了不少，他却原地打转，当秘书写材料，一写就是几十年。
刚进公司那阵，老科长很器重他，因为他科班出身，凭实力考进公司，又写得一手好字。
这孩子，培养培养，前途无量。老科长说。
公司有个总值班室，科室人员每周轮值一次。轮到曹一诚的时候，问题就出来了。
曹一诚为人忠厚、实在，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值班时，他看见领导就浑身发抖，说不成话。有时候，领导把电话打到值班室，曹一诚辨不清是哪位领导的声音。领导报上名字，曹一诚说话又结巴起来。没办法，他就只能专职写材料了。
公司内部办了个小报，几个年轻的编辑经常向曹一诚请教，您是行家里手，帮我们把把关。
曹一诚很认真地逐字逐句地看，每每查出毛病，就用红笔标注，再送到编辑部。当然，曹一诚查出的错误，也不乏咬文嚼字、吹毛求疵的情况。而曹一诚动不动就拿《说文解字》《辞海》《辞源》说事，稿件中这个字不规范，那句话不标准，算得上极度认真。时间长了，小报也没人给他送了。
上班几十年，曹一诚没学会喝酒。因为没酒量，喝几口脸就红。遇到特殊情况，他多喝两杯就得赶紧跑到卫生间，弄得卫生间别人进不去。早些年流行喝酒猜枚划拳，可怜的曹一诚那只写字的手伸出去比脚还笨，猜枚划拳必输，自然喝得一塌糊涂。
俗话说，酒肉朋友，米面夫妻。不会喝酒，自然不喜欢组织酒局，更没兴趣灯红酒绿。李科长爱喝酒，叫了他几次，终因不谙酒局门道，渐渐地他被冷在场外。时间长了，下班叫他喝酒的人越来越少。曹一诚愈来愈孤独，倒也落得个清净，骑上他那辆破自行车，天天回家喝老婆熬的玉米粥。心纯净了，欲望就少了，身体上的毛病也少了。
张科长爱打牌，下班后常常召集小范围的兄弟玩几圈。曹一诚不会打牌，自然进不了这小圈子。进不了小圈子，工作上自然被动。虽说常常点灯熬油写材料，但除了没被批评过，也没拿到啥荣誉，更没得到啥实惠。
总结来总结去，曹一诚决心下一番功夫，练几手绝活儿。万一哪天能进到哪个小圈子呢？曹一诚安慰自己。
周末的时候，曹一诚开了瓶酒，自己在家里喝，顺便研究下猜枚划拳的技巧。练了一阵，没啥效果。他又到超市买了副麻将牌，还网购了《麻将牌实战技巧》，潜心钻研了好一阵子，终因没有兴趣而放弃。到最后，他很想抽自己两耳光，好绸缎不是装箱的，真本事不是强装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曹一诚原先那颗火热的心日渐冰冷。那年春天，科室要调整人员。曹一诚受高人指点，硬着头皮，厚着脸面，向领导汇报工作，表明自己诚恳努力、积极向上的态度，总算当了个副科长。而这对曹一诚来说，算是今生莫大的安慰了。回到家，曹一诚自己炒了两个菜，开了一瓶红酒，原本不会喝酒的他，喝着喝着就流起泪来。
这些年，曹一诚读了很多书，也记住了很多名言名句。比如：人在最低谷时，别打扰任何人，做一个沉默不语的人。等熬过去这段时间，你会明白，无论谁给你的糖，你都不会再要了。已经是最低谷了，以后走的每一步都是向上的，为什么不去努力呢？思来想去，他竟宽慰了许多。
终于熬到退休了，曹一诚高兴了没几天，发现自己天生就是个怪人。闲了咋比干活还难熬？那天吃了早饭，曹一诚正愁没事儿干，忽然接到同事的电话，上午集中到医院看望张科长。曹一诚赶忙问，咋回事？同事说，张科长昨晚突然栽倒在地，中风了，口眼歪斜，左半身不能动了。
这可把曹一诚吓得慌了神。张科长平时身体挺好的啊，咋就突然中风了？
从医院回来，曹一诚毅然决定，立即加入人民广场的老年人练功圈。这年月，没有好身体，啥都等于零。
可这练功圈也不是好加入的，这圈子里大多数都是练了很久、功力深厚的人，有很多人都已经“辟谷”数次，至少七天不吃任何食物，只喝一点水。苦练了三个月，圈子里的人都“辟谷”了，就剩曹一诚还没“辟谷”。
练功数月还不能“辟谷”，自然说明功力浅薄，极有可能被推出圈外。曹一诚狠下心，“辟谷”了一天。勉强挨到第二天晚上，曹一诚头晕眼花，低血糖了，差点儿栽倒。在老婆、儿女的极力劝说下，曹一诚分三次吃了一小碗稀面条，又喝了一杯糖水，平躺了半个小时才缓过来。
第二天去人民广场练功，曹一诚宣布已“辟谷”三天。还是邻居老赵懂他，悄悄地把曹一诚拉到广场西边那棵枝叶茂盛的女贞树下，说，老曹同志啊，嫂子都告诉我了。停了一会儿，老赵拍了拍曹一诚的肩膀，低声说，趁半晌家里没人时，偷偷吃点面包、水果。唉！老了，练个功，活动下筋骨罢了，谁能真“辟谷”？可你不“辟谷”，在这圈子里就抬不起头。
曹一诚恍然大悟。
如果真的不是贼
事情的缘起不算复杂，但却很蹊跷。
公司总经理孙子彪放在办公室的两箱进口水果不见了。这是孙总准备送给女秘书唐小宝的，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孙总的东西？难道遭贼了？
总经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保卫科科长郭小旗擅长琢磨人和事儿。这些年，公司里也曾发生过一些大大小小的蹊跷事、离奇事，郭小旗运用自己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经过分析调查，都得到了顺利解决。大伙私下里都叫郭科长“破案专家”。
对这次“水果事件”，郭小旗带着保卫科人员绞尽脑汁、悉心研究了好几天。追来查去，认为负责公司办公大楼核心区卫生保洁的刘大牛最有嫌疑。
这些年，公司顺风顺水，生意兴隆。两年前，在城东开发区建成了新的厂房和办公大楼，建筑群外观全部为红色，寓意着公司生意红红火火。每当东方喷薄欲出的红日映照公司的楼群时，红彤彤的更加耀眼，外界戏称“红楼”。
公司总经理孙子彪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尤其是上了EMBA后，结交了全国各地不少商界大佬、业界大咖，无论是知识、阅历，还是经历都日渐丰富，言谈举止也与往日大有不同，气质优雅，谈吐不俗。
如此大的公司老总，岂会为区区两箱进口水果而大动干戈？原因很简单，两箱水果事小，此贼敢进总经理办公室偷东西事大。
刘大牛被请到公司保卫科。
保卫科科长郭小旗经验丰富，在距离办公桌两米多远的地方摆了个小方凳，让刘大牛坐下。旁边的小方凳上放着一杯刚沏好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接着，郭小旗递给刘大牛一支烟，还亲自给他点上。抽到半支烟时，郭小旗不紧不慢地说，老刘啊，你是个实在人，咱就不绕弯了，说说那两箱水果吧。抽了口烟，郭小旗又说，没有充分的证据，我是不会把你叫到这里来的。
清了清嗓子，郭小旗一字一顿地说，你做了贼，态度好的话，或许还能保住工作，每月还能拿几千块钱养家糊口。
刘大牛听了，双手发抖，头上冒汗，除了“我不是贼”这几个字说得清楚，剩下的话说得结结巴巴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僵持了半天，刘大牛一口咬定，自己没偷。我每天认真打扫卫生，按月领工资，为啥要做贼？这一反问，郭小旗也愣了。刘大牛的确诚实勤快、干活细致，是自己精挑细选才定下的。
这当儿，保卫科的小李搬着两箱水果气喘吁吁地进来了。找到了，在地下停车场刘大牛的屋里。憋得满脸通红的郭小旗，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两箱水果。郭小旗“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水杯晃了晃，溅出去的水洇湿了桌上的公司文件。
说！为啥要做贼？郭小旗指着刘大牛喊，你竟敢到总经理办公室偷东西！郭小旗气得咬牙切齿，是我让你到核心区打扫卫生的，这是在打我的脸！
找到水果的消息第一时间反馈到了总经理孙子彪那里。孙总愣怔了半天，问，没弄错？刘大牛是贼？可孙总实实在在看到了自己买的那两箱进口水果。
再审刘大牛。郭小旗进行了综合分析，详细描述了刘大牛偷走水果的具体细节，说得头头是道。可刘大牛却矢口否认，我不是贼！
三审刘大牛。他招了。刘大牛说，水果是我在布朗洋果超市买的。孙总办公室的那两箱进口水果，我的确见过，包装箱上都是洋文，我不认识。我想，这种水果一定很高级，也想买这种水果，就拍了照片，照着那包装去买的。里面装的是啥水果，我也不知道。
郭小旗听了，带着刘大牛去了那家超市。超市老板证实，刘大牛的确买了两箱进口水果。
陷入僵局。郭小旗问，你买水果干啥，还一模一样？再说，谁敢肯定超市老板不是你的同伙。万般无奈，刘大牛说了实话。郭小旗听了，哈哈大笑。鬼才相信你说的话。看在你平时表现不错的分儿上，就不报案了，回去等公司处理意见吧。
一夜之间，全公司都知道孙总办公室进贼了，那贼就是刘大牛。
刘大牛咽不下这口气，闯进孙总办公室。我真的不是贼！孙子彪正在画案上用斗笔书写“天道酬勤”，他笑笑说，有细节、有物证，你还有啥可说的？接着，刘大牛就被孙总的女秘书唐小宝请出了办公室。
正在犹豫时，刘大牛在电梯口遇到了保卫科科长郭小旗。刘大牛说，我要是贼，就从楼顶上跳下去。郭小旗笑笑，说，老刘啊，你是我选的保洁员，好说歹说，孙总才同意不报案，知足吧。你说说，你还想给你老婆送惊喜，又怕你老婆说你乱花钱，还准备说那水果是孙总送你的，鬼才相信。
我老婆中风卧床三年了，我想让她高兴高兴。话还没说完，郭小旗哈哈大笑，摆摆手走了。
走投无路，刘大牛向路边摆摊的小商贩借了个电喇叭，站在公司前院的旗台上大喊起来：如果我是那个贼，出门叫车撞死我！如果我真的不是贼，冤枉我的人就……
门卫老辛劝刘大牛，老刘，光喊有什么用？多求求郭科长，兴许你还能保住工作。你想想，谁最不愿意让孙总给女秘书送水果？谁有胆量敢去孙总办公室拿东西？
提了好烟好酒，刘大牛找到郭小旗。郭小旗说，老刘啊，心意到了，这烟酒你拿回去。孙总被你的故事感动了，准备给你报销那两箱进口水果。郭小旗转身笑笑，拍拍刘大牛的肩膀，说，你以为我不知道谁是贼？先当几天贼吧，过几天再上班。
可刘大牛想不明白，如果我真的不是贼，那么是谁偷走了那两箱进口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