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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营口日报

向左,向左

日期: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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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6版:辽河湾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五点半一过,街道立刻拥挤起来了。

难道眼前这个双向十车道的宽大马路,也被穿行的车流塞得满满当当的?

车流中有一辆白车,正在靠左行驶,并且逢左必转。

这辆车上坐着的是谢聪,他刚拿到驾照,正在开着刚提的新车回家。

从4S店的辅路左拐出来就到了东四大街。再左转,进入北学林路,接着左转,看见了北新水立交N1入口的牌子,上立交桥,再从第一个出口下来,继续左转,进入东四大街。左边的小岔路拐进去,就是谢聪的家,玉林小区。

是的,他就住在离4S店两三百米远的位置,如果右转出来,只要几分钟就能到家。但是他这一趟花了三十多分钟,算是在晚高峰的市中心兜风了。

他不右转,右转太危险。

他把车在停车位的线内停好,左右居中,前面多空出一些,以防被调头的车剐蹭,后视镜已自动收起。但是,他觉得仍需检查一番,车门车窗确认关好。接着他再绕车一周,依次检查四个轮胎的气压情况。全都完成,他才迈步往家走。

可是,刚一转身,他就觉得车窗开了,车门也没关紧,后视镜和车头全都伸出来一大截,已经被剐蹭出许多凹痕。他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赶紧回头看。车是完好的。

他再次转身往家走去。没走两步,他又不放心,回头看看,没事。

他又走两步,还不放心,再回头看看,还是没事。

进了一单元,铁门刚在身后合上,他又觉得不放心,又回头,隔着栅栏,再看一眼他的车,确认没事,这才终于放下心。拐过电梯,他单手推开旁边的小门,上了楼。

他就住在二楼,确实没必要等电梯。不过,像这种老式小区,楼间距不是很宽,楼层高一些,光照也会好一点儿。但是,当时买这房子时,他坚持要选低楼层,说是遇到火灾、地震的时候,住低楼层逃生快,更安全。妻子拗不过他,就这样住了十年。

他不太会做饭,今晚煮了一碗面条,没什么菜,他就着冰箱里找到的酱菜,挖一勺猪油,放面汤里搅一搅,开始吃起来。

家里很安静,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觉得烦躁,干脆站起身来,端着饭碗,边吃边在屋里溜达。

厨房没什么可看的,这里也不是他的战场。纯白的瓷砖、铝合金的灶具、灰白和青花的碗碟、铁锅、砂锅、蒸架,都是些他看得惯、信得过的物品。

转过身来,他忽然注意到了水池下的那两扇柜门,记忆里,他似乎从来没打开过,他突然好奇了起来,想打开看看。一条缝先被缓缓拉开,冷白的灯光斜斜地射进去,他首先看到一叠纯白的桌布。他用筷子头挑开,发现下面竟然盖着一个纸箱,箱子下面还垫着几张旧报纸。

这纸箱不轻,一打开,竟然又是布,他不知道是否又是桌布,只是这一叠是花花绿绿的,还挂着像水晶一样的吊坠,他确认从没在家里见过这类物品。再往下翻,是一个粉色的塑料收纳盒。这个盒子两边有绊扣,一只手还打不开,他只能把它端出来。

这塑料盒挺重,揭开盖子,里面果然装得满满当当。最上面的是几块浮雕花纹的瓷砖,粉的、绿的、紫的,一小块斜纹路的木板上贴着“样品”两个字,一把黄铜的小壶,壶嘴又细又长,像大鹅的脖子,还有一些卡通或是蕾丝图案的碗和碟。

他继续往下翻,一个还没拆封的三明治机,包装图上画着个头顶蝴蝶结的猫脸形状。

这些东西,没有一样他曾在家里见过,要是见到……啧,华而不实,浪费。

他暂时没想到怎么处置这些东西,就先原样放着吧。

他直起身来,面条已经凉了,坨在一起。他干脆不吃了。

把碗洗完,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新车,赶忙跑到阳台。他看了一眼,车子还是原样。他放下心来。

阳台上挂了很多早就晒干的衣服,他还是不想收,这原本就不是他的活儿。不过十几件衣服并排挂着,确实是太挤了,而且这阳台是北向的,没什么阳光。

他又记起妻子以前是多么喜欢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只有喜阴的、抗寒的,才能在这个阳台活下去,如今,阳台上空空的。

差不多十点了,他准备去洗澡了。

浴室的镜柜是当时妻子竭力要安装的,现在推拉都有些卡顿,一点儿都不禁用。要他说,就应该买那种三层的不锈钢架子,什么都能放,还不用开开关关的,那么费事。

他双手用蛮力,泄愤似的拉开镜柜门,里面的东西也被震得晃了几晃。

五个隔层连一半都没放满。他用最上面的两层,妻子用最下面的一层,贴着门边放了四分之一的空间,其中还有两桶新牙膏。

他合上柜门,对着镜子刷牙、洗脸、刮胡子。

“这个多好看,我们选这个镜柜好不好?”

“这个不实用,哪有那么多东西要放。”

“有啊有啊,我要放我的化妆品、香水、发夹……对了,我还要放个香薰进去,这样我们每次打开都能闻到香味儿……你也可以放你的东西,我就大方地赏你一层吧。”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思绪却飘远了,一丝刮刀带来的痛把他从那张笑脸的对面拉了回来。

他不敢停下,冲澡,换睡衣,拽被角,然后,他决定再去看一眼自己的新车。

妻子是在两个月前因车祸走的。他在录像上看到,当时她正在直行,被一辆急速右转过来的货车撞倒。

后来的事他都不记得了,两天里,他一直没有合眼。

第三天天刚亮,他就去了郊区的驾校,报了一个全托管的班,吃住都在那里,白天学车,晚上住在四人间的宿舍里。

他趴在窗边,在楼宇的缝隙里,尽量把目光投远,他仍不想回到那张一个人的床上,但还是能感觉到对面几栋楼的灯光越来越少了。

他最终还是需要躺下。也许是入睡前的那一瞬,他周身放松,放在胸前的手臂顺势落了下来,径直撞向了那冰冷的、平整的左边。他的心一惊,然后又揪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