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仲属宁 文/摄
冬日的傍晚，盖州市双台镇松树沟村董志宝家10多平方米的小平房里暖意融融。灯光下，64岁的董志宝正娴熟地给妻子张艳梅换纸尿裤。“今年苹果价稳，老张二哥家的红富士一车就卖光了，等开春咱们也种两棵果树，多施点肥……”他絮絮叨叨地唠着家常，声音温和得像春日里的溪流。
张艳梅躺在铺着干净褥子的土炕上，脸上带着满足的笑。这个被丈夫疼惜的女人，已经在炕上躺了28年；那位脊背微驼、双手布满老茧的男人，用28年的坚守，书写了一段不离不弃的爱情传奇。
那个深秋 幸福戛然而止
1997年，松树沟村家家户户沉浸在秋收的忙碌与喜悦中。董志宝和张艳梅是村里出了名的“勤快夫妻”，两人结婚多年，恩爱和睦，育有一个懂事的儿子，日子过得不算富裕，却充满奔头。
“那时候啊，天不亮就起来喂羊、套马车，村里谁家地里的活儿忙不过来，喊一声，老董和艳梅准到。”今年70多岁的村民董世坤回忆起当年的情景，眼角泛起笑意，“他俩人心善，帮人干活从不计较得失，马车是自家的，力气是自己的，有时候忙到天黑才回家，连口热饭都顾不上吃，却从没说过一个累字。”
那时候，董志宝家的马车是村里的“公用工具”，春耕时帮乡亲们拉种子化肥，夏收时帮着运稻谷，秋收时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张艳梅心灵手巧，不仅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经常帮邻里缝缝补补，谁家有红白喜事，她总是第一个到场帮忙。“艳梅性子爽朗，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见谁都热络，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喜欢她。”村民吴凤云说，“那时候，他俩的日子，就像村子上空的炊烟，满是烟火气的幸福。”
谁也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将这一切美好彻底打碎。
那年10月的一天，天刚蒙蒙亮，董志宝和张艳梅驾着马车去山上拉玉米秸秆。就在往返第四个来回的路上，驾辕的马突然受惊，猛地扬起前蹄，疯狂向前冲去。马车瞬间失去控制，在石桥上剧烈颠簸，张艳梅来不及反应，从高高的秸秆堆上摔了下来，先是重重撞在石桥的石栏杆上，随后又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坠落到3米多深的桥下。
“艳梅——”董志宝的嘶吼声划破清晨的宁静。他顾不上失控的马车，疯了一样冲下桥。乱石堆上，张艳梅浑身是血，头发散乱，双目紧闭，已经没了意识。
村民们听到动静纷纷赶来，看着眼前的惨状，大家都红了眼眶。“快，找车送医院！”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立刻找来平板车，小心翼翼地把张艳梅抬了上去……
全力抢救 拉下5万元“饥荒”
县医院的诊断结果很快出来了：第三节脊椎神经断裂、双臂严重骨折、面部重度损伤，生命垂危，必须立刻转往沈阳的大医院手术。
“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救救我媳妇！”医院里，董志宝拉着医生的衣袖，几乎是哀求着说。
手术费、医药费、住院费……一天天累积的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董志宝喘不过气。28年前，对于一个靠种地、养羊为生的普通农户来说，那笔费用无疑是天文数字。家里的积蓄很快花光了，董志宝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马车、羊群、耕牛，甚至连妻子陪嫁的首饰都当了，可还是远远不够。
“那时候真是走投无路了，看着艳梅在病床上躺着，浑身插满管子，我心里像刀割一样。”回忆起当年的困境，董志宝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琢磨着，只能找乡亲们借了，可我实在开不了口，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让董志宝没想到的是，当他红着脸向乡亲们说明情况后，大家没有丝毫犹豫。“志宝，拿着，先给艳梅治病！”“我家有两千，你先拿去用，不用急着还！”“我们家凑了五千，不够再吱声！”“志宝和艳梅平时帮了我们多少忙啊，现在他们有难，我们不能不管！”
短短几天，乡亲们就凑了近5万元。当董志宝把一沓沓或新或旧、有整有零的现金交到医院缴费处时，他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那不是钱，是乡亲们的情分啊，我董志宝这辈子都忘不了！”
经过几个月的全力救治，张艳梅的命保住了，医生却给董志宝泼了一盆冷水：“病人脊椎神经损伤严重，以后很可能就是‘植物人’了。就算护理得好，也未必能活过两三年。”
半年后，董志宝带着仍然昏迷不醒的张艳梅回到松树沟村。看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全村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志宝这日子，可咋过啊？”
一个念头 一句承诺
回到家后，董志宝开始了“既当爹又当娘”的日子。每天天不亮，他就起床做饭，送儿子上学，然后回家伺候张艳梅。擦身、换尿布、喂饭、按摩……这些繁琐的护理工作，他每天都要重复数遍。
日子一天天过去，债务像一块巨石压在董志宝心头。他起早贪黑地干活，地里的活儿干完了，就去附近的工地打零工，可挣的钱除了给妻子买营养品和药物，剩下的寥寥无几，根本不够还债。儿子渐渐长大，学费、生活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学习成绩也因家里的变故受到影响。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儿子已在炕头熟睡，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炕尾，张艳梅依然双目紧闭，毫无生气。看着眼前的一切，董志宝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要不，就这么了了吧。”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滋生。他起身走到墙角，拿出一瓶“乐果”农药，瓶身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喝下去，就什么都不用想了，不用再受这份罪了。”他拧开瓶盖，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就在他准备喝下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炕上的妻儿。儿子睡梦中蹙着眉头，似乎在做什么噩梦；妻子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在呼唤什么。董志宝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自己给妻子按摩时经常说的那句话：“艳梅，有希望就得好好活着，我不放弃你，你也别放弃我！”
“我怎么能放弃？我怎么能扔下他们娘俩不管？”董志宝猛地清醒过来，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想起了妻子没出事前的笑容，想起了儿子依赖的眼神，想起了乡亲们借钱时的信任。“我不能死，得给艳梅治病，得把债还上，得把儿子拉扯大！”
他扔掉农药瓶，跪在炕边，紧紧握住妻子的手，泪水簌簌滑落：“艳梅，对不起，我差点就放弃了。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念头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醒来的那一天。”
讲述完这段难忘的经历，董志宝说，从那天起，他把对妻子的承诺也送给了自己：“要活着，活出个样来！”他比以前更勤快了，白天干活更卖力，晚上护理妻子更细心。他相信，只要不放弃，就一定能等到奇迹发生！
3年相守 唤醒沉睡的爱人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转眼过了3年。
3年里，董志宝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却从未有过一丝懈怠。他会在春天采来第一朵山花，插在妻子的床头；夏天把西瓜榨成汁，一点点喂给妻子喝；秋天摘来最红的苹果，放在妻子手边；冬天把炕烧得暖暖的，让妻子不受凉。
村民们都说董志宝傻：“别这么熬了，艳梅这样，你就算再用心，也未必能醒来。”董志宝总是摇摇头：“我不傻，她是我媳妇，我不能不管她。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放弃。”
奇迹，在不懈的坚持中悄然发生。
那是一个普通的秋日清晨，董志宝像往常一样给妻子按摩胳膊。“艳梅，村里的苹果都红了。”他一边按摩，一边絮叨。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妻子的胳膊轻轻动了一下。董志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仔细看着妻子的脸——只见张艳梅的眼角，缓缓流下了一滴眼泪。
“艳梅？你听到我说话了？”
董志宝连忙俯下身，紧紧盯着妻子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张艳梅的眼皮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那双紧闭了3年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张艳梅醒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整个松树沟村。村民们纷纷赶来探望，有的带来了鸡蛋，有的带来了营养品，大家都说：“志宝的辛苦没白费！”“好人有好报啊！”
一辆板车 14年载妻还债
妻子醒来后，董志宝的日子有了希望，可债务问题依然没有解决，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乡亲们在我最难的时候帮了我，我不能一直欠着他们的钱，得赶紧把债还上。”
然而，村里的土地有限，仅靠种地，根本挣不了多少钱。
夜里，董志宝坐在炕边，给妻子按摩着胳膊腿，商量着说：“艳梅，我想带你去城里打工，我推着板车，把你带在身边，这样我既能干活挣钱，又能照顾你。”
董志宝花了几天时间，做了一辆结实的板车，车上铺了厚厚的被褥，还装了一个遮阳棚。2002年底，他推着板车，带着妻子，踏上打工还债的路。
工地上的活儿又苦又累，董志宝从不偷懒。搬砖、和水泥、扛钢筋……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他都抢着干。每天早上，他天不亮就起床，给妻子洗漱、喂饭，然后把妻子安顿在工地附近阴凉通风的地方再去干活；中午休息时，他赶紧跑回来，给妻子换尿布、喂水；晚上收工后，他拖着一身疲惫，给妻子擦身、按摩……
“董志宝这个人干活实诚，从不藏奸耍滑，我们都愿意雇他。”曾经雇佣过董志宝的施工队队长李师傅说，“一开始，我们是可怜他，觉得他不容易，后来发现，他干活特别卖力，比很多年轻小伙子都能干，而且对他妻子特别好，我们都打心眼里佩服他。”
小车这一推，就是14年。14年间，董志宝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他把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存起来，用来还债和给妻子买药。
当董志宝把最后一笔欠款还给乡亲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还清了，终于不欠大家的了！”那一刻，这个坚强的农村汉子，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做个好人 把爱传递下去
还清债务后，董志宝带着妻子回到松树沟村。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儿子学了修车手艺并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
如今，董志宝依然每天照顾着张艳梅。他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房子不大，却温馨整洁。张艳梅的身边放着一部固定电话和一部手机，董志宝教会她用手机看视频、听音乐，让她即使不出门，也能了解外面的世界。
“我的空间就这么巴掌大，志宝却让我知道了窗外是什么季节、开什么花、结什么果。”张艳梅拉着董志宝的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这辈子虽然不幸，遇到了意外，可我又很幸运，遇到了志宝这个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没有他，我早就不在了。”
如今，董志宝和张艳梅又成了村里有名的热心人，只要村民有需要，他们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村里组织捐款，董志宝每次都积极参与，虽然捐的钱不多，却是他的一片真心真意。
“不管生活多难，董志宝从来没找村里、镇里要过救济和补助，他的刚强和善良，十里八村都知道。”松树沟村党支部书记徐刚说，“他用28年的坚守，诠释了什么是爱情，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他是我们的榜样，更是我们村的骄傲和荣光！”
2020年12月，董志宝的事迹被广泛传播后，他被授予“辽宁好人”荣誉称号。面对这份荣誉，董志宝显得很平静：“我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做了一个丈夫该做的事。以后，我会继续照顾好艳梅，也会尽我所能帮助别人，把乡亲们给我的爱和社会给我的温暖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