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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营口日报

远方有多远

日期: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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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6版:辽河湾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高春阳

“我要把弟弟送走。”

我咬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妈看我的眼神像不认识我了一样。

从小到大,我妈就是家里的天,家里什么事情都得她说了算。不然,她就会大发雷霆。为了家里的太平,我们只能事事都听她的。但是,今天,我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这在她眼里就是忤逆。

我妈说:“两个儿子,一个也不能放走。”

我说:“家里有我,没必要捆着弟弟。他是一条龙,妈,您不能把他摁在家里当条虫!”

我妈把目光从我身上挪开。我看得出,自从我大学毕业有了份安稳的工作,我妈跟我说话的语气已经平和了很多。要不是我想把弟弟送去广州锻炼锻炼,我才不会跟她置气。

弟弟刚退伍,我妈想让他留下,她已经托人给弟弟找了一份国企保卫科的工作。

我急了,必须跟我妈把这件事掰扯明白。

记得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我第一次南下广州去看同学,当时的我就跟青蛙刚从井里蹦出来一样,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好奇。

火车像一条绿色的长龙,从东北一路呼啸到广州,三天两宿,在火车上,我逐渐感觉到气温在升高。我脱了棉袄脱棉裤,脱完毛裤脱毛衣,过黄河跨长江,直接从冰天雪地穿越到了春暖花开。

当火车停靠在韶关站时,我打开车窗,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这时,一只蝴蝶飞了进来,绕着我飞就是不走。

到了广州,我看到街上车水马龙,到处是工地,遍地起高楼。空气里散发的都是希望和斗志,年轻人走路像踩着风火轮,个个都在奔赴梦想。

当时,在越秀区的一场招聘会上,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投了一份简历,没想到当场被一家文化公司录取。

我掐着录取通知书,心里知道,刚结婚,我走不出来。

那么,自己实现不了的梦,让弟弟来实现吧。

我跟我妈说:“都什么年代了?您不能总把我们揣兜里捂着。我在家,让年轻人出去闯闯,不好吗?”

我爸憋了很久,瞄了我妈一眼,一锤定音:“放老二走吧。”

我湿了眼眶,说:“是龙,在哪里都飞;是虫,在哪里都爬。我相信弟弟是条龙!”

那时,我每月工资不高,刚够养活自己家。我找人借了几千块钱给弟弟,把他送上了南下的火车。

在站台上望着火车远去,我妈那么刚强的人,头一次流下眼泪。

我不敢看我妈,我敢看的,只是夜空里的繁星。

弟弟除了在东北当兵,从未出过远门,我何尝不担心。

我比弟弟大五岁,他是我带着长大的。

走之前,我告诉弟弟:“钱不够用了就给哥打电话,遇到难事都要先跟我说。”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我爸打来的电话,他慌得不成样子,说:“你妈突发心梗,快来医院!”

我赶紧跑到医院,见着我妈的时候,我妈刚被抢救过来。睁开眼睛,她第一句话就说:“你弟弟……”

我爸这才告诉我,晚上弟弟给我妈打了个长途电话,嚷嚷着想家了。然后我爸瞪眼吼我:“老二没找到工作,在大街上晃,饭都吃不上了,你怎么不说?!”

我盯着我爸,说:“我明天给老二汇钱,他找到工作之前,我养他。”

把老妈送回家已经是半夜。我在大街上找了个电话亭给弟弟打电话。

我知道弟弟跟他新认识的一个南方朋友李俊华(也是一名退伍兵)合租了一间顶楼的阁楼,楼下门卫就有一部公用电话。

我在电话里把弟弟好一顿训。我说:“你曾经是一名军人,要有种!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说,‘哥,广州不适合我,我不是那块料。’承认自己是孬种,我就让你回来!”

弟弟在电话里哽咽了,他说:“哥,前晚一觉醒来,我和俊华看见了星星,以为是做梦,我俩互相掐一把才清醒,真的是看见了星星——阁楼房盖漏个大窟窿,星星都瞅见我俩了。”

我心里一痛,又想笑。顿了顿,还是笑了:“嘿嘿,不行换个房子,哥再给你汇钱。”

弟弟说:“不换,就这么住着吧。房东说了,以前凡是住过这个阁楼的人,最后都成了大老板,是真的。”

我又笑了:“行,没给军人丢脸,像个爷们儿。”

弟弟说:“放心吧,哥,这是我第一次向你诉苦,也是最后一次。俊华是我的好大哥,他比我拼,比我有胆识,我要跟着他创业。”

从那以后,弟弟养成了一个习惯,给爸妈打电话都是报喜不报忧,一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亦是如此。

现在,弟弟任一家酒业集团的销售经理。前年,他把爸妈接去了广州,可是爸妈在那住不惯,就当起了候鸟,冬天去广州,夏天再回东北。

有一天,在东北的家里,我妈跟我说:“你弟弟工作的公司,酒卖得老好了,可人也太累啦,总经理李俊华和你弟弟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创业是好,可太不容易了,像你这样安安稳稳的,不也挺好吗?何苦去挣命?”

我正在读三毛的一首诗,听到妈妈的话,我起身去酒柜打开一瓶弟弟捎来的酱香型白酒,喝了一小口,并不想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

我耸耸肩,朝我妈做个鬼脸,便溜回卧室,把三毛的这首《远方》发给了弟弟:

“常常/我跟自己说/到底远方是什么东西/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回答/说远方是你这一生/现在/最渴望的东西/就是自由。

很远很远的/一种像空气一样的自由/在那个时候开始/我发觉/我一点一点脱去了束缚我生命的/一切不需要的东西/在那个时候/海角天涯/只要我心里想到/我就可以去。

现在自由/终于在这个时候到来了/远方有多远/请你/请你告诉我/到天涯/到海角/算不算远/问一问你的心/只要它答应/没有地方是到不了的/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