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 摇
我翻开黎明，书页是拓荒者
摊平的手掌
每个标点，都坠着露珠的重量
晨读时，我把炊烟折成书签
夹在《垦荒手册》的每个章节里
正午的太阳，是悬在麦垛上的放大镜
我在田字格本里，计算乌云
与丰收的函数关系
知青点的油灯，燃烧着俄语单词的油脂
墙上的奖状，早已卷起了边角
像极了未拆封的录取通知书
暴雨天，我把裤管卷成诗行
泥浆在日记本上
拓印出黑土地的褶痕
冬夜围炉，我用冻僵的手指
在结霜的玻璃上
默写《沁园春·雪》
呵出的热气，是唯一的批注
图书室的铁皮柜里，《土壤学》
和《普希金诗集》
在老鼠啃噬的角落
似乎达成了某种和解
我读书，读《红旗》杂志里
突然飘落的槐花
读拖拉机手抄本上
被机油，模糊的十四行
直到所有文字，都长出了麦芒
刺痛我饥渴的视网膜
直到北大荒，成为一本
永远翻不完的大书，春风翻一页
是绿，秋霜翻一页，是黄
而我的一生，是夹在其中的一张
永不过期的借书卡
黑土变奏曲
冻土层下，沉睡的矿物质翻身
东方红拖拉机的履带
碾过时，惊醒的磷火
在犁铧上舞蹈
那些年，饥饿长成了会走路的麦穗
弯腰在风里，寻找康拜因
漏下的单音节油斑
黑土地，在拓荒者的犁铧下
开始不断裂变
化为一片片良田
如今，无人机掠过天空
大豆摇晃着身体
林场柞木，菌丝爬上树干
长出猴头菇或灵芝
新型机械把坐标，刺青在垄上
那些倔强的甜菜和土豆
开始用块茎，背诵农人的日夜
后来，我终于明白
大荒之魂，藏在一粒粒
饱含深情的种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