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风萧瑟，秋叶飘零。吴玉珍胸口痛、咳血、呼吸困难等症状越来越重。之前医生已经确诊她患了肺癌，并且到了晚期。吴玉珍明白，自己的生命很快将走向终结。
吴玉珍不怕死。不过，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她的女儿孙想。孙想正在上海的一所重点大学读书。当初，吴玉珍之所以选择来上海一家私营公司打工，主要是因为这家公司离孙想就读的大学较近，她既能挣钱支持孙想读大学，又方便照料和陪伴孙想。
“如果自己骤然离去，孙想咋办？这么聪明、孝顺、能吃苦、懂事的孩子，就这样让她在人世间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吴玉珍彻夜难眠时，她会这样想。
“不！”她要告诉孙想一个天大的秘密，是关于孙想生父孙思成的。
事不宜迟。周末吃过晚饭，吴玉珍就把孙想叫到跟前，平静地告诉孙想孙思成的具体情况，叮嘱孙想在她离世后尽快找到孙思成，这样她离开也能心安。孙想知道这事太重要，听得很认真，很仔细。
第二天，吴玉珍就让孙想送她回湘西凤凰古城的老家。为了省钱供孙想读书，吴玉珍放弃治疗，把她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一股脑儿塞给孙想。做完这些，吴玉珍苦口婆心地动员孙想赶紧返校，不要影响学业和前程。
孙想心如刀绞，哭哭啼啼地踏上返校之路。
孙想从母亲的神情里，看出母亲是爱着父亲的。孙想暗暗地决定，不能让母亲生前留下遗憾，必须在母亲有生之年，让母亲和父亲见上一面，如能破镜重圆当然求之不得。
返校的路上，孙想靠着火车的窗边，田野、山水、城市、乡村从她眼前一晃而过，她没有丝毫的反应。怎么办？怎么办？孙想反复问自己。得千方百计先找到父亲。可如何找到父亲？孙想思虑再三，觉得还是通过网络直播平台去找。
读书之余，孙想设法联系上了一家信誉不错的直播平台。正好这家直播平台也在做“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寻亲节目，成效有口皆碑。
“我的父亲叫孙思成。从我出生之日起，我就没见过父亲。母亲和父亲自从分开后，他们已有整整二十年未谋面。母亲一直过得很苦，如今又患上绝症，将不久于人世。我渴望尽快找到父亲……”孙想眼含热泪，哭诉着。她把父亲的籍贯、出生年月等详细信息都提供给了寻亲节目组，请他们全力帮她寻找父亲。
二
皇天不负有心人！节目组很快找到孙思成，并把他请到直播平台。
向孙思成讲清缘由后，主持人韩丹试探着问：“可以说说当年，您是怎么从老家出走，和吴玉珍女士分开的吗？”
孙思成略微沉思后，缓缓地说：“我与吴玉珍从小青梅竹马，而且双方父母为我们定了娃娃亲。成年后我们准备成家时，不想祸从天降。那年深秋，寒风刺骨，我们家老屋忽然意外起火，房子被熊熊大火烧毁，父母在火灾中丧生。我从外面急匆匆赶回家，失去父母、失去家的我悲痛欲绝，只想随父母而去。我被好心的乡亲们奋力拖住，在他们的安抚、开导和帮助下，我强忍悲痛料理了父母的后事。从悲痛中缓过神来，我首先想到的是吴玉珍，我至亲至爱的女人，我要去找她，与她共度余生。”
“我急不可耐直奔吴玉珍的住处。原本想能轻易找到她，未料竟人去房空。没找到吴玉珍和她的父母，便向附近的居民打听。问了能问的人，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吴玉珍一家已经搬走了，至于搬到了哪儿，他们谁都不知道。再返回吴玉珍的家时，面对她家空荡荡的房子，我伤心不已、失望至极。我做梦都没想到，在我孤苦伶仃、无家可归之际，以往和我形影不离的吴玉珍会狠心地抛弃我！”
“我决定和她一刀两断，远走高飞去打拼，不混出个人样誓不返乡！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经过多年的奋发图强，我创办的私营公司规模越来越大，日趋红火。”
“您受苦了，真了不起！”韩丹赞叹。她下意识地问，“那眼下，您是否愿意见吴玉珍一面？”
“不见！”孙思成怒发冲冠，“想当初她那么绝情，现在一定是遭遇困境，过不下去了，想求我拉她一把，帮助她渡过难关吧！”
韩丹又问：“如果你们之间有误会，或者吴玉珍确实有难言之隐呢？”
“这个……”孙思成沉默。
孙思成的沉默仿佛让寻亲节目组看到了阴沉沉的天空出现的一丝曙光。
节目组一行马不停蹄地找到吴玉珍的住处。嘘寒问暖之后，当即告诉她受孙想之托，他们已经找到孙思成。
“这个鬼丫头，”吴玉珍一惊，“我还活着，她怎么就开始找了？”
“她可是一片孝心，” 韩丹安抚吴玉珍，“宝贝女儿只争朝夕，想让您见到孙思成呢。”
“哎呀！”吴玉珍眼睛一亮，“孙思成现在还好吗？”
“好着呢。”韩丹打量着吴玉珍，“只是谈起您，他的心情好像不怎么好。”
“这个我能理解，如果换成我，我也会和他一样。” 吴玉珍说。
韩丹就问：“听说您和孙思成青梅竹马，可在他家突发一场大火，父母双亡之后，你们家很快就搬走了，你和他也不辞而别了？”
吴玉珍眼里有泪，点头说：“二十年了，为此，我一直感到深深地痛苦、不安和愧疚。”
“那您能说说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您怎么补救的，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韩丹望着吴玉珍。
“好。”吴玉珍说，“其实，当时我真不愿走，我想去看孙思成，挽起他的手，和他风雨同舟。可父母横下一条心，坚决阻止我，不准我跟他受苦受难。尤其母亲，还斥责我头脑发热、感情用事，以撞墙身亡要挟我。我不忍心我们家骨肉分离再生悲剧，只得违心地随了父母。我当时思忖，等我尽早做通父母的思想工作后搬回去，我再去找孙思成说明原委。”
“那接下来呢？”韩丹轻声问。
“我磨破嘴皮想说服父母，他们就是不理不睬。我心烦意乱、夜不能寐，寻死觅活一定要去找孙思成。我哀求父母，我已怀上他的骨肉，今生我只能是他的女人，哪怕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父母看我心意已决，害怕会失去女儿，只得顺从我。于是，我们风风火火地赶回原地去找孙思成。结果错过了时机，孙思成已经走了，没人清楚他的去向。怎么办？思前想后，我说服父母去新家居住，我一人留守原地。我咬紧牙关，这辈子死等孙思成。”
“女儿出生后，我给她取名孙想，小名叫想成，以此寄托我对孙思成的思念。从此，我一边栉风沐雨地劳作，一边含辛茹苦地养育女儿。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女儿从小就像她父亲一样，孝顺、聪明过人。为了挣钱供女儿读书，我摆地摊、做保姆、当垃圾清扫工，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最忙时，我每天打三份工，经常是气喘吁吁，全身像散了架一样。我觉得，只要养育好女儿，就是对孙思成最好的交代。”
“付出总有回报。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女儿读书都很争气。我父母离世前，他们总说当年不该做出那样的决定，那是世上最糊涂的事，他们对不起我，更对不起孙思成和孙想父女俩。如果我还能见到孙思成，托我一定代他们向孙思成道歉。”
“来之前，我们找到孙思成了。”韩丹适时接过吴玉珍的话，“请问，您想见见他吗？”
“当然！只是我很忐忑，无颜见，也不敢见。” 吴玉珍嗫嚅道，“其实，我知道孙思成在上海开公司，公司越开越大，效益越来越好。我重病返乡前就在他的分公司打工。”
“这么巧啊？”韩丹惊问。
“嗯嗯！”吴玉珍回答，“只是孙思成压根儿不知道我的情况，我一直没去找他。”
“那您怎么进入公司打工的？” 韩丹又问。
“当初我去公司找事做，人事部经理看我年纪大，身体不好，怎么也不接受。直到我把自己的经历和无奈倾诉之后，人事部经理心软了，才答应让我在他们公司打零工搞卫生。一段时间后，我去财务部领酬劳，不经意中，听人谈起公司的董事长，才知道董事长就是孙思成。”
韩丹笑问：“您很意外吗？”
吴玉珍点头：“是的。”
“没告诉您女儿孙想？”
“没告诉。”
“为啥？”
“女儿的父亲经济实力强，我不愿现在攀上去，让他误以为我们母女嫌贫爱富。只想等我去了另一个世界，女儿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父亲，从此有了亲情和精神上的依靠，不至于孤单落寞。我告诉女儿要自立自强，别图她父亲的钱财。”
“哦，是这样。”韩丹很感动。
兼听则明。寻亲节目组想进一步了解情况。于是，孙想应邀来到寻亲节目现场。
简短交流之后，韩丹关切地问：“二十年了啊，你母亲拉扯你长大不容易。尤其你外公外婆去世后，除了你，她身边没有亲人，也无帮手，你父亲又一直杳无音信。当你母亲异常艰难之时，她打过退堂鼓，考虑过嫁人吗？”
孙想摇头：“据我所知，母亲压根儿就没考虑过。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二话不说便直接拒绝。外公外婆看她太劳累，心疼她，劝她嫁人，她也大发雷霆，说这辈子她只爱父亲，心里装不下其他男人。本来就是她深深伤害了父亲，她就是要吞下自己酿的苦果，以一辈子的赎罪来求得自己的心安。”
“那你呢，是否想见自己的父亲？”韩丹话锋一转。
孙想脱口而出：“想啊！我更想让父母见上一面，不让他们留遗憾。”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父亲不相信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你该怎么办？”
“我想他不会的。我相信我母亲不会看走眼。我母亲那么贤淑，她喜欢的人不会差。不过，母亲也说过，可以做亲子鉴定来证明。”
“毕竟二十年过去，他很可能成家了。再见面，他也许担心影响自己现在的家庭。”
“母亲也嘱咐我，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父亲做了什么选择，她都不怪他。当然，我也一样。”
“如果你父亲很有实力，找到他并相认后，你希望他会帮帮你吗？”
“不。我只图亲情和精神寄托，我要自己奋斗，走自己的路。这样，生活才有意义。”
“好！” 韩丹对孙想刮目相看。
三
为慎重起见，寻亲节目组又找到孙思成。
韩丹开门见山地问：“背井离乡二十年了，您应该成家了，儿女也长大成人了吧？”
“是的。儿子已去美国哈佛大学留学。我和妻子因三观不合，结婚不久就协议离婚了。” 孙思成坦言。
韩丹追问：“那您后来有没有再娶？”
“没有，这些年我的心思全用在公司发展和儿子学业上。” 孙思成平静地说。
韩丹觉得时机成熟，就让孙思成观看节目组采访吴玉珍和孙想母女的现场录像，看得孙思成不停地擦眼泪。
韩丹试探地问孙思成：“现在，您是否愿意去见吴玉珍和孙想？”
孙思成站起身，连忙点头说：“愿意，越早越好！”
“您不想先做个亲子鉴定，证明孙想是您亲生女儿？”韩丹眨眨眼。
“没必要了，我毫不怀疑。我相信玉珍。” 孙思成自信满满。
“还有，”韩丹察言观色，“这事您要不要和儿子沟通好，得到儿子的支持？”
“沟通是必需的，” 孙思成略作思考，说，“但可以缓一步。见不见她们由我自己做主。”
韩丹笑了：“那行！”
铺垫工作已经完成，经过精心策划，寻亲节目组决定先安排孙思成和孙想父女相认。
这天，孙想心花怒放，天不亮就起床打扮自己，匆匆吃过早餐便提前来到节目现场，等待见到父亲的幸福时刻。
孙思成也心潮起伏。很快，他大步流星地走进节目组，走进了孙想的视线。
韩丹满面春风地向孙想介绍：“他就是你父亲孙思成。”然后，又向孙思成介绍孙想，“她正是您的女儿孙想。”
“爸！”韩丹的话音刚落，孙想就急迫而怯怯地喊道。
“你喊我什么？” 孙思成十分开心。
孙想又亲热而响亮地喊：“爸！”
“唉！”孙思成抹着热泪，“我的好女儿！”
父女俩同时张开双臂，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拥抱过后，孙思成急切地对孙想说：“带我去见你妈吧？”
孙想满眼泪花：“嗯嗯！”
节目现场掌声响起。
艳阳高照，惠风和畅。节目组一行人和孙思成、孙想父女俩一道驱车前往湘西凤凰古城吴玉珍的住处。孙想一把拉过孙思成和吴玉珍的手，把他们的手叠放在一起。
“思成，想不到还能见到你。我对不起你呀！你好吗？” 吴玉珍全身颤抖。
孙思成动情地握紧吴玉珍的手：“玉珍，你受苦了，我也深感惭愧！感谢你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什么都不要解释了，从此我们一家子永不分离，携手前行，我送你去北京治疗。”
节目组一行人感动得落泪。孙想的眼泪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
这时，秋高气爽，大雁南飞，柿子挂在枝头，金色的稻菽在田野扬起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