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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6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营口日报

好人大老皱

日期: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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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6版:辽河湾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李大山把家里的耕地都转包了,没事干的他,整天泡在棋牌室里下象棋,旁边围着一圈人,指指点点地瞎白话。李大山下棋,总是皱着眉,像那棋关乎着自己的生死。有人给他起外号,叫大老皱。

大老皱有个亲戚叫王二佐,说是亲戚,远得八竿子打不着。

王二佐脾气火暴,棋风也凌厉,下输了,就会瞪大眼珠子,不是摔棋子,就是骂人,村里人叫他大倔子,说他比驴都倔。

这天黄昏,夕阳染红了村庄。村西的老榆树下,大老皱和大倔子在对弈,围着一些看热闹的人。

一缕阳光斜射过来,棋盘上的楚河汉界更加明亮。大倔子的车马炮已压到界河边上。

将军!大倔子猛地一拍棋子,大老皱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汗珠儿。

大倔子瞥了他一眼,冷笑着说,大老皱,这棋还没看出输赢,你咋就驴脸淌汗了?

大老皱斜愣他一眼说,你这张破嘴,比你这臭棋篓子还臭。

说着,大老皱的手突然抖起来,汗珠儿一颗颗砸在棋盘上。

大倔子正想怼他,却见大老皱直挺挺地倒下了。等大老皱在医院里醒来,都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大倔子骂,你个老东西,心脏有病还硬撑着下棋,这要是死了,还不得赖上我啊。

大老皱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寻思吃点儿药顶着,哪想会这么重。

这时,大老皱在省城读书的女儿李圆回来了,她进了病房就问,爸,你咋样了?可吓死我了。

大老皱轻轻地摇头说,没事,你咋回来了?

李圆说,我听说你病了,赶紧打车往回赶。

看着女儿眼角挂着泪珠儿,大老皱也掉了两颗泪疙瘩。

前些天,大老皱去看女儿,在系里没找到她,同学们告诉他,说李圆在学校的报告厅。

大老皱小跑着赶过去,推开门一看,女儿站在台上讲话,激情澎湃的。他听了一会儿,也没听明白。

事后,大老皱问,圆儿,你刚才在台上讲的啥?

李圆笑着说,爸,我讲的是志愿服务的事,这是演讲比赛,讲得好,才有资格当队长呢。

李圆还说,她一有空儿,就组织同学们去义务劳动,有时上街捡垃圾,有时到火车站或公园里宣传环保。节假日,还要去敬老院干活儿。

大老皱满脸疑惑,问,这年头,有白干活儿的吗?

李圆哈哈地笑,说,爸,你看你,搞志愿服务,哪能要钱呢?都是自己乐意干的。今天是周末,我带你去养老院,你一看就知道了。

爷俩儿来到城边的一所养老院,一下车,就看见一群孩子忙活得正欢,有的在擦玻璃,有的在打扫院子。他俩进了屋,看见两个穿连衣裙的小姑娘正给两位老人梳头发、剪指甲。

大老皱咂嘴,背起手来说,好啊,真没想到!

李圆对大老皱说,爸,以后没事别老下棋,争得面红耳赤的,伤身体,你闲下来的时候,搞点志愿服务,做点好事,保准你精神好,身体倍儿棒。

大老皱出院后,再没人找他下棋了。憋了好几天,大老皱跑去找大倔子,咱俩下两盘啊?

大倔子的头使劲地摇,我才不跟你下呢。

大老皱一听,脸腾地就红了,你不跟我下,我还不跟你下呢。

转天,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就听大老皱扯着嗓子喊,大家伙儿好啊,我是老皱啊,我想借村里的广播说一下,我要成立个志愿服务队。啥是志愿服务呢?说白了,就是组织一伙人搞义务劳动。搞啥义务劳动呢?就是帮助别人,干一些他们不能干,没时间干,干不了的活儿。这么说,你要问了,干这活儿是不是得给工钱呢?那我告诉你,还真不给钱,白干!那就有人问了,白干,谁跟你干呢?我再告诉你,还真的有人干。从今天起,我就白干,像我女儿李圆那样,白干,做点积德行善的事,谁要报名,赶紧的。

停顿了一下,大老皱又开始说,话又说回来,你干活儿多了,我给你记着,积分兑换小卖店里的商品,都是居家过日子常用的,像洗衣粉,牙膏啥的,积分越多兑换的东西就越多。

大老皱这一顿喊,村里有的人就开始议论了,咋的?这大老皱还真要学他姑娘?

大老皱在村里的大喇叭里连喊了三天,可一个报名的人也没来。

大老皱成了志愿服务队的光杆司令。他找到平时没事干,常蹲墙根儿,扯闲篇的几个人。可人家一听白干,都把头摇得像钟摆一样。

大老皱找到大倔子。大倔子说,大老皱,你就消停地待会儿得了,搞啥志愿服务啊,咸吃萝卜淡操心。

大老皱瞅着他,没说啥。

第二天晌午,天闷热,一丝风都没有。大老皱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想,他觉得自己要干的事肯定是对的。要干就得干成它。他拨通了女儿的电话,想求个主意。

李圆说,爸,这事得慢慢来。咱村不是有党员干部吗,还有那些喜欢跳广场舞的大娘和婶子,你去动员她们,先动员几个人一起干,只要开了头,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晚上,大老皱来到小广场,他跟人家唠,人家爱搭不理,黑着脸说,你没看我正忙着。好歹说服了老表哥,还有一个论辈分是大老皱的晚辈,但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加上邻居老嫂子,还有两个老党员,凑了五个人。

大老皱跑到乡里,做了一面旗,印上“拉哈村志愿服务队”,旗帜迎风招展,红得耀眼。

大倔子笑着说,你个大老皱,作哪门子妖。

大老皱说,我这叫当好人,做好事。说完,哈哈一阵大笑,那张皱皱巴巴的脸像开出的一朵花儿。

这天,志愿服务队去了前屯老孙头的家,老孙头无儿无女,卧床三四年了,平时由他侄子给他做点儿吃的,擦擦洗洗的也不应时,屋子里乱七八糟,那味儿,不捂鼻子都进不了屋。

大老皱掀开门帘,把堆在炕沿下的一堆破烂儿收拾了。几个人分工,一个人蹬上窗台,挥舞着手里的抹布,把窗玻璃擦得干干净净。老嫂子麻利地拆着一床被,蹲在外屋地唰唰地洗着。老表哥掏着灶膛里的灰,在厨房里忙活。看大家干得起劲,大老皱的心就甜起来。

前些年,村前的拉哈湖,那水清的,能看得见湖底游动的鱼,阳光一照,湖面上像撒满了金子。这几年,来游玩的人多了,又是烧烤,又是钓鱼的,湖面上不时漂着矿泉水瓶,还有那白花花的塑料袋。大老皱又领志愿服务队,去清理湖面和四周的垃圾。

大老皱的志愿服务队壮大了,有十二个人了。

一天早上,刚吃过饭,拉哈村的大喇叭就响了,村主任在里面喊,全体村民注意啦!全体村民注意啦!今晚市里的电视台播咱们村大老皱他们——就是那个志愿服务队的事。大家伙儿都听好了,别忘了收看。

又过了几天,市里的日报头版把大老皱他们好顿表扬,说这支庄稼院里的志愿服务队,是全市农村精神文明建设的新动向。

可能是看到了新闻,李圆打来电话,说,老爸,你可真行,这才多长时间,这事就叫你鼓捣成了。咋样?干点儿好事,是不是很开心?

大老皱笑着说,姑娘啊,搞志愿服务可比下棋强多了,我这一天溜达的,就把活儿干了,老乐呵了,不用吃药,啥病都没了。

大老皱乐在其中,平时,他会背着一个褪了色的黄帆布兜,装上钳子、扳手等工具,像个老技工,东打听西询问,如果谁家的水龙头漏了水,他就会跑去帮着修。哪户人家的炉具出了问题,他也上赶着去帮忙,什么时候捅咕好了,什么时候收工。

大倔子纳闷,这大老皱以前也不会干这些技术活儿啊,咋整的,当了几天志愿服务队的头儿,就啥都会了。

大老皱说,活儿这玩意儿,看你想不想干,要想干就能干,技术活儿也一样,不会,还不会学吗?

拉哈村在古驿道的边上,许多人家姓尚,搞清史研究的人说,他们是尚可喜家族的人。

后屯住着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奶奶,眼睛清亮,肤色白净。她自己说,她是爱新觉罗氏,是个贝勒府的格格。她的老伴死得早,独生子也没活过二十岁。大老皱寻思,可得照顾好老奶奶。

这天,大老皱又来到老奶奶家,问有啥需要干的。

老奶奶说,有一把椅子坏了,我平时坐在院里的树荫下就靠它了,你帮我修修吧。

大老皱的小锤子敲得咣咣响。

老奶奶笑着看他,说,你这手,可真巧,干啥像啥。

大老皱嘿嘿地乐,说,将就着干,只要你不嫌弃。

大老皱成了老奶奶家的常客。

这天早上,他来到老奶奶家,发现屋门反锁着,敲了几下,门也没开。他跷着脚,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看。

屋里,老奶奶仰着脸,腿蜷缩着,在抽搐。

大老皱急了,用脚踹开了窗户,抱起老奶奶就往村卫生所跑。

等老奶奶醒来,她抹着眼泪,抓住大老皱的手,咋的也不松开。

一天,大倔子说他也想加入志愿服务队。

大老皱看着他笑,问,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呀?大倔子说,别说笑了,我是真的想加入。

大老皱拍打着脑袋,眉头皱得紧紧的,他想不明白,大倔子咋能说变就变了呢?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大老皱卖起了关子,说,不行,我得考验考验你,别是跑到我们志愿队里憋着啥坏吧?

大倔子说,昨天,因为下棋赌输赢,我跟西头的老李头干到一块儿了,你看,我这脖子让他挠的。这棋我也下够了,还是你们好,这一天,做着好事,被人夸着,乐乐呵呵地过。

大老皱这个乐呀,他拍着大倔子的肩膀头儿说,你来帮我,这回可好了,咱哥俩一块儿干,应了那句话了,里手赶车,没外人。

大倔子跟大老皱干了不少好事。村主任说,这两个老小孩儿,打嘴仗没够,一闹就闹个半红脸,这回跑到一条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