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旭
母亲离开我已经整整30年了。母亲生于1938年,在辽宁省朝阳市那片贫瘠的山地里,她与父亲一道,用瘦弱的肩膀扛起我们姐弟4人的天空。
1995年,我读军校的第二年,家乡遭遇几十年不遇的洪水,旱地变汪洋,庄稼被冲毁,土路变沟壑,而母亲也在那一年被病痛击垮。接到母亲病危的电报,我翻山越岭,踩着泥泞的山路于凌晨匆匆赶回家,只来得及握住她枯瘦的手,却没能听到母亲最后唤一声我的乳名。几个小时后,她便永远闭上了眼睛,年仅58岁。
母亲的一生,像极了朝阳的山地——虽然贫瘠,但一直默默地付出所有。分产到户前,家里粮食上顿不接下顿,母亲便去山上挖野菜,掺着粗粮煮粥,她自己只喝稀汤,把稠的留给我们和父亲。房梁上挂着的荆条筐里放着玉米饼子,那是哥哥姐姐上学带的午饭,母亲从未舍得吃上一个。寒冬腊月,她总是最后一个添衣,总说自己不冷。后来我才明白,她不是不冷,而是不敢冷,因为孩子们更需要温暖。
母亲没读过书,只会写“中国”和自己的名字,却坚持让我们上学。为了凑学费,她养鸡、养兔、养猪……一分一厘地攒学费,自己过生日都舍不得吃个鸡蛋。记得一个飘雪的冬日,接到上大学的二哥没有生活费的来信后,母亲把柜子里的小米装进麻袋,牵上毛驴,驮着麻袋,走进风雪里,去十几里外的集市卖米,衣着单薄的母亲回到家后就大病了一场。她常跟我说,“眼前这点困难,咱扛扛就过去了。你们别像我和你爸,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儿就行。”知道我考上军校,母亲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开心,仿佛所有的苦都值得了。读军校的第一个寒假,我穿着军装回家。母亲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用手一遍又一遍摸着我的绿军装和红肩章,那专注的神情,令我永生难忘。
1995年的洪水冲垮了许多房屋,也冲垮了母亲的健康。她怕耽误了我学习、训练,无论如何也不让父亲写信告诉我。我赶回家时,弥留之际的母亲已说不出话,只是用浑浊的眼睛望着我,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要再摸一摸我的脸,却没有了气力……
一转眼,30年过去了,我仍会梦见她——在灶台前忙碌,在田里劳作,踮着脚站在村北那棵大柳树旁目送我远行……如今,我们姐弟四人都已长大成人,过上了她老人家期盼的“有出息”的日子。可每当夜深人静,想起她枯瘦的手、佝偻的背、饱经沧桑的脸,我的泪仍会无声滑落。
母亲,30个春秋冬夏,我时常拿出您的照片,端详您慈祥的面容,和您说心里话。妈妈,这盛世有吃不完的白米饭,可再没有一双生着老茧的手,把苦日子揉成甜香的槐花饼。
母亲葬在朝阳的山坡上,那里依然十年九旱,偶尔暴雨成灾。但我知道,无论旱涝,母亲的爱始终如大地般沉默而深厚,滋养着我的一生。
此刻,我带着您未曾谋面的儿媳和两个孙子,跪在您和父亲的坟前,为您送上鲜花,告诉您:我们很好,唯愿您和父亲九泉之下,可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