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雁门关,雪停了,远处的山头有积雪,雪线仿佛五线谱,起伏跌宕,高处的雪厚,低处的雪几乎断绝。我早说了,不要担心,太行十里不同天,何况我们已经跑出来九十公里,怎么可能还像在康保平原上那样大雪弥漫呢?雪雾过了坝上就渐渐散了,坝底稍微平坦点儿的地方坐落着稀稀拉拉的乡村,村落围在山坳里显得寂寞又温暖,看不出他们的穷富,小院里炊烟袅袅,越过房顶,和天空一样蓝。
雁门关地势险要,崇山峻岭,崖壁如铜铸铁打一般坚硬厚重。当年萧远山一家就是在此处遭遇伏击的吗?萧远山身怀绝技却救不了妻儿!他们夫妻俩、一匹马、襁褓中一个男婴,古道西风瘦马,多么和谐的一幅画面。此刻得见雄关,和我当初想象的完全一样,一点儿都没失望。只是我心中却仍然不免怀疑,当年的大侠真能在这悬崖峭壁上纵横吗?好想上去试试。
当年,契丹人经此入关,进犯中原;鲜卑人经此入关,建立北魏;昭君经此出关,远嫁塞外;霍去病经此出关,直捣匈奴王庭,这些可不是传说。听说金庸先生八十高龄还远赴欧洲,研究匈奴迁徙的路线,那么他一定是亲自到过这里了。跳过这一重要关隘,历史也会迷路。这老头令人钦佩的地方是他构建的武侠世界。他的武侠世界对于他来说其实就是一场修行,如同坐落在山西大大小小寺庙里的佛陀一样,岁月对于那些泥胎、石像同样是一场修行,尽管它们有的落魄了,有的成了废墟,有的历经千年仍然香火旺盛,都无碍修行。修行未见得要修成正果,但修行的路上一定要有人。单凭这一点,这老头就称得上侠之大者。
一路上有一首曲子一直隐隐地在心底哼唱,不知道是啥。随着旅程的深入,高速路上的指示牌出现“张家口”三个字,这首曲子一下子蹦了出来: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那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
对,就是这首《走西口》。西口就在这儿啊,怪不得我总像有点什么心事似的,一时又想不起惦记的究竟是啥。
小时候,我的家乡有个锔锅、锔盆儿的“老西子”,我记得他姓王,个不高,脸黑黝黝的,口音很奇怪。那时候小,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人那样说话,问我妈,他咋那么说话?我妈说,他是“老西子”。啥是“老西子”?闯关东挑儿挑来的。啥是挑儿挑?滚边儿去,一天天黏牙倒齿的。对于说不上来的事,我妈总是以此做结语。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这么多年,世界留给我很多未解之谜,大多和她老人家一起埋进了土里。
后来,我知道了,山西人就是我妈说的“老西子”,走西口说的就是他们那儿的人,他们那儿的地方。虽说西口并不单指山西,但山西的杀虎口却是西口的代表。杀虎口最早其实不叫杀虎口,叫杀胡口,这个名大概从战国时就有,后来什么时候“胡”改成“虎”了,我就不知道了。
山西人走西口,山西也有过许多外来人。隋唐时期就曾从中原各地迁来大批民众。他们在晋地一边拓荒,一边守土,这些人有的驻留下来成为居民;有的匆匆一闪成为过客;有的来了又走了;有的离去又回来了。
明初以来,山西大移民持续了近半个世纪,从此地迁往河南、河北、山东、甘肃等省的人口达百万之多。
我说这些只想表达对雁门关的敬意,如果没讲清楚,就用两个字来表达吧:真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