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仲属宁 文/摄
凌晨6点,营口的街路还浸在朦胧的晨曦里,籍云丽的橡胶手套已经攥热了扫把柄。她站在繁华的路口,听着远处传来的公交车发出的引擎声,手腕轻轻一抖,扫帚与路面摩擦的沙沙声,让城市哼起晨曲。
32年前,当20岁的她把第一个月90块钱工资塞进母亲手里时,母亲还在抹眼泪:“好好的姑娘,咋偏要扫大街?”那时的扫把是竹枝扎的,扫过柏油路会起毛刺,她的手掌磨出茧子,却总在收工时蹲下来,把扫帚上的碎竹片一片片摘干净。“这是吃饭的家伙,得疼惜。”她跟自己说。
籍云丽的丈夫李广志起初是拧着眉的。“风里来雨里去,图啥?”他总在她深夜回家时,把暖好的姜汤往桌上一蹾。可后来他瞧见,开春时,总有老街坊往她车筐里塞新摘的樱桃;盛夏的树荫下,摆摊的大姐会特意给她留一瓶冰镇汽水。2013年的一天,他忽然说:“明天我跟你去试试。”这一试,就是11年。如今,他的清运车比她的扫把先出工。晨光漫过街角时,她总能看见他在垃圾站门口,把分类好的纸箱码得整整齐齐,像在搭积木。
籍云丽的女儿李倩的中专毕业证当初揣在籍云丽的工具箱里。“妈总说‘这里缺人’,就把我带进了环卫保洁队伍。哪里活儿多,哪里又脏又累,她就把我调到哪里,把我支使得团团转。”李倩笑着,弯腰捡起母亲扫帚边漏过的烟蒂,“可每次看到商户说出‘感谢城市美容师’之类的话,我就觉得被她支使也值。”
籍云丽的女婿杨瑞德的手套上沾着凌晨清运时蹭的灰。他说,最感动的是去年冬天的一个凌晨,一位大爷举着保温杯追过来,“孩子,趁热喝口姜茶吧,你们比我儿子还勤快。”
去年10月26日,籍云丽第一次穿上印着“环卫工人节”的红马甲站到表彰台上。她盯着台下丈夫头上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白发,忽然想起女儿小时候总在放学时举着冰棍等她:“妈,你扫过的路最干净,踩上去可开心了。”
当晨光漫过街角时,籍云丽的扫帚尖挑起最后一片枯叶。女儿和女婿的身影出现在下一个路口。三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又在路中间慢慢叠成一团。李广志的清运车缓缓开过来,车斗边上放置的铁锹磨得锃亮,反光里映着天边渐红的朝霞。
籍云丽看了一眼手表,7点半,早高峰的车流开始涌动。迎着车窗里投来的目光,她再没有了过去的躲闪。穿校服的孩子跑过,把空牛奶盒准确投进她身旁的分类箱,脆生生地喊:“阿姨早!”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扫帚再次落下,扫过的路面泛起微光,像撒了层碎银。城市在他们身后慢慢舒展眉头,露出干净的脸庞——这是籍云丽带着一家人,给城市梳妆的模样。
记者手记
凌晨5点跟着籍云丽出门时,营口的街路还裹着夜的凉。可当她攥紧扫把柄,脚下响起“沙沙”声,那声音竟像一粒粒石子,轻轻敲开了城市的晨。
32年,从竹枝扫把磨出满手茧到如今扫把已经成为她最亲密的伙伴;从母亲抹泪的不解,到丈夫陪她扫街11年,女儿女婿跟着加入——籍云丽的扫把,扫过的不只是路面的尘,更是一个家庭与一份职业的羁绊。采访时,最触动记者的,不是“辛苦”,而是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暖:李广志把分类纸箱码得像积木,李倩弯腰捡起漏掉的烟蒂,杨瑞德手套上没掸净的灰,还有老街坊塞的樱桃、大爷追送的姜茶、孩子脆生生的问候……
过去,有人躲开环卫工的身影,更有环卫工不敢正视路过的亲人、朋友和熟悉的邻里。如今,穿校服的孩子会把牛奶盒投进分类箱,商户会笑着说“感谢”。这些变化里,藏着籍云丽一家用数十年时光攒出的尊重——他们没做过惊天动地的事,只是把每一条路扫净,把每一个垃圾桶擦亮,用日复一日的坚守,让“环卫”不再是“辛苦”的代名词,而是“守护”的象征。
晨光漫过街角时,看着他们一家四口的影子叠在路中间,清运车反光里映着朝霞,不由得让人生出感动:所谓“城市美容师”,不只是扫净路面,更是用扫把尖上的光,点亮人与人之间的善意,让城市在苏醒时,带着最踏实的温暖。这光,是他们的坚守,也是城市最动人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