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国平
一些和我一样简陋的生命。嫩嫩的
翅膀。弱不禁风的歌唱。一些
和我一样平凡的生命
它们羡慕我小而潮湿的房子。羡慕我
火热的血和夏天。一些和我一样
柔弱的生命。这些小东西
在黑暗中。学着我的孤独
它们在黄昏时唱关于生存的曲子。在子夜
唱关于爱情的曲子
成为诗歌
它们生生灭灭 群居在我的房门周围
呼吸我血液的甜味
我无法不理睬它们。它们在我大腿周围
翩翩起舞。把我当成一棵活命的大树
它们赞美花朵和血液。而后
吸取精髓。和我一起读书。听音乐
在我的脸盆里洗澡
在我的茶杯里喝茶。在我的皮肤上
取暖御寒。它们
听这个夏天我的最后一根琴弦
戛然而断。一些和我一样媚俗的生命
它们和我一样对偶尔光临的客人惊喜若狂
它们和我一样凑近客人的耳边
献上一些邀宠的言辞。忘掉它们的劣迹
它们留下客人最精确的体温
孤独的时候当成冬天的酒和红泥火炉
只为了好好地活着。它们
把我的房间当成世界。流浪。写作
读我书架上的经典作品。朗诵诗歌。培养
高贵情趣。它们还在我的房间温习日常生活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谈情说爱
海誓山盟进而在我的床上生儿育女
繁衍种族
或者干脆放下一段日子不谈诗歌
把我当成维持生计的杂粮。把我的事业
当成它们自己的事业
它们希望我活得快乐健壮血液充满活力
它们依恋我的血就像我依恋诗歌
在深夜。它们看我蜷伏在帐内写诗。抽烟
累坏了眼睛和身体。它们十分心痛
在深夜。它们腹中空空没有人端牛奶
没有人煎荷包蛋它们也视力衰退。它们
把我的笔看成它们的嘴
把我的蒲扇看成它们的翅膀。把我
看成它们巨大的同类
但它们仍然嗅出我汗汁里浓烈的血性
偶尔一只聪明绝伦的小东西
从我的某一次疏忽里挤进来。躲藏在一个
最不易发觉的角落。
只是不住地背诵我的诗句
才让我时时关注。
……
一些和我一样虚荣的生命
它们和我一样在被怀旧留过痕迹的白纸上写作
搜刮最虚浮的功名利禄
又被更虚浮的尘埃割开翅翼
诗歌从伤口流出。依然保持如水的风度和温情
它们无选择生命的权利
只有诗歌渐凉的血。好多年在蚊子的手指旁
从门口一溜而过
我被熏下的全是泪水。唯一的寓言的
泪水。我们沐浴着走完多少时光
一些和我一样隐忍的生命。我们
经不起太多的折腾。经不起一些浅薄的爱情
因为房子或铜板让我们丧失自尊和幸福
蚊子无法靠上一株光彩照人的高枝
我只倚着存在和孤独。被流放了的小东西
它们偶尔从我的家门外经过
像老朋友一样。不请而入
一路唱着而来
它们懂得重新回到古朴生活茹毛饮血男耕女织
叛逆者继续背井离乡。另外一些
它们学我的劳作。和我一样
最终在自己的诗行里迷路……
现在我又拿起那无弦的琴
那些和我一样闲适的生命。它们为我
伴唱。它们送我一个又一个无所事事的
不眠之夜。送给我疼痛的诗歌。一如生活
它们送给自己
一次又一次的劫难
我不动。藏起烛光和火种。等那个最单纯的
家伙笨拙地重新拿起笔来
飞到我的脸上
我将举起手。轻轻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