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做了一个梦,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暗物质潮汐内,破损的探险艇受引力线牵引,缓缓摆动。阿平裹着睡袋,昏昏沉沉。星际电话响起,接通后传来阿凡的声音:“虚数人!虚数人!有一个虚数人说她爱我!”
“做梦!虚数空间是数学上的概念,虚数空间的虚数人更不存在。”阿平翻身,换一只手把电话摁在脑门上,“即便存在,宇宙大爆炸之初,虚与实的界限就分开了。虚数人的爱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交集。”
“不!交点就在黑洞里。”阿凡兴奋地大喊:“我收到了来自其他宇宙的爱,全人类绝无仅有。”
阿平一时愕然。七百个小时之前,阿凡与阿平受命探索黑洞。
“记得黎曼曲面理论吗?”阿凡的声音将阿平拽回现实,“我的身体穿过柯西-黎曼条件约束的时空流形,她的微笑穿过了我的心脏。那一瞬间——爱有了颜色。”
“爱吧!爱吧!别打扰我做梦。”阿平太困了,迷迷糊糊地闭上了双眼……
蜉蝣般的身躯划过星空,阿平在麦哲伦星系与仙女座星系之间遨游。记忆切入到事故发生前的那一刻,黑洞相撞释放的引力波犹如摧枯拉朽,阿平的身躯被揉搓拉长,成了一条数十公里长的细线……
意识从撕裂的痛楚中抽离,电话响了,阿平猛地睁眼。
“知道吗?在那个空间,先诞下孩子,后确定父母;先消耗物资,后生产物资。虚数人不受疾病和饥饿困扰,却害怕抑郁和饱食。”阿凡在电话那头兴奋地高喊:“每时每刻都有新奇的认知体验!”
“新奇又怎么样?”阿平准备反驳,又把话又咽了回去。
“我们相爱了!”阿凡话锋一转,“好痛苦!”
阿平叹了一口气,对阿凡说:“我猜,你们没有共同的爱好,没有共同的信仰,没有共同的语言,不能相见,不能倾诉,也没有共同的未来。”
“她说爱是超越洛希极限的引力。”阿凡的嗓音略带哭腔,“爱能克服一切。”
“虚数空间与实数空间毕竟不同。”阿平劝道。
“我一定能找到最优解!”阿凡执拗地抗争,“哪怕不当实数空间的人类了。”
没听完,阿平挂断电话。舱外银河闪烁,他翻身坐起,拿起一袋水,一饮而尽,一股胃酸返流口腔,舌尖苦涩。童年的回忆闪烁在核心计算机的雪花屏上,未解的公式、削断的铅笔、碎裂的镜片反复揉搓,幻化成两个人决心闯荡宇宙的豪言壮语。
舱内的激光投影骤亮,倒映出阿凡的影子。“若我成为虚数人,虚数与实数相对,只要我消失了,就能在虚数空间里生成一个和我一样的虚数人。我们的爱会永远停留在‘结果’中。”
“那样的你,还是你吗?那样的爱还是爱吗?”阿平瞪大眼睛。
“这样的我,不是我吗?那样的爱,不是爱吗?”投影中的阿凡自言自语。
“你所在的时间线将被完全抹去。我们一起追逐星辰,一起挑战宇宙,都将沦为作家笔下的幻想,没有意义。”阿平伸手,试图触碰阿凡的投影。
“在实数宇宙,我只能用公式丈量黑洞;而在虚数空间,我能用意志掌控时空!虚数世界的爱超过实体!”阿凡关闭了投影。
寰宇边界突然闪烁着耀眼的紫光,如同一张黑色的巨嘴,将星空吞噬殆尽。
阿平迈开双腿,全力逃走,依旧卷入虚空。
阿平醒了,躺在床上,没有星际电话,没有激光投影,没有那一袋水。呆坐许久,喃喃自问:“阿凡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