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喜欢下棋,而且棋艺精湛。不论是竞技比赛还是休闲娱乐,父亲几乎都是常胜将军。在我的眼里,父亲简直就是棋王。
与父亲下棋,我就从来没有赢过,赢父亲一盘棋就成了我长久以来的心愿。
父亲节的前一天,我去看望父亲,向父亲提议下盘棋。一来是想用这种方式陪陪他,二来也想顺便检验一下我的棋艺。
下棋的基本规则是我小时候父亲教我的,拱卒、上马、迎头炮,我麻利地完成这一系列常规动作后,静观父亲的棋步走向。
飞相、拱卒、上马、边炮、出车,父亲严密布局防守。我依然秉持着一贯的棋风,主动进攻。几次进攻下来,我发现父亲落棋明显迟疑、缓慢,不如从前那么果断。很快,我的进攻就有效地打破了父亲的防守。第一盘棋我在声东击西下偷袭成功,凭借一个马后炮我锁定了胜局。我居然赢棋了,赢得有些突然。
小时候下棋,都是父亲让我一套车、马、炮的,可我还是常常被杀得丢盔卸甲,一败涂地。下一盘输一盘,我就这样屡败屡战,从来没有赢过。
而今天我终于赢了父亲,这让我有些喜出望外。心想,难道是我的棋艺真的有了长进?或是父亲有意让棋?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又与父亲下了一盘,这一盘棋我居然又赢了,我有些得意地望着父亲。
只见父亲迟缓地抬起头,脸上挂着笑容,望着我没有说话。我看到了他发自内心的慈祥。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们,更极少对我们发脾气。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根本不是我的棋艺长进了,更不是父亲的棋艺退步了,而是父亲衰老了!他日渐消瘦的身躯,苍老无力的样子,让我看着揪心。
瞬间,赢棋带给我的小小得意已经荡然无存了,我的心像被针扎似的痛起来。
父亲的性格是不服输的,做事认真、踏实、不偷懒,在困难面前从不抱怨,好钻研,悟性高,正是这种品格使他成为专业领域里的技术精英。
父亲从事地质勘探工作,也就是为国家寻找矿产资源的技术人员,通过钻探将地下的岩石提取出来进行分析化验,然后确定它的成分与含量,提供给相关部门做决策。
父亲那个年代工业自动化程度很低,钻机设备大都是靠人工操作。在钻探时常常由于地质环境复杂或人为操作不当,发生钻头卡在井下岩石中或钻杆扭折在钻井里的生产事故,如果不能及时将钻头或钻杆从钻井里取出来,就会导致这个钻井报废。
这时,就是父亲大显身手的时候。父亲能够娴熟地运用他的独门绝技,将卡在井下的钻头、折在钻机里的钻杆从井下魔术般地取上来,为国家挽回经济损失。这种技术可以说是父亲独创的,也正是因有关此项技术的一篇论文使得父亲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晋升为冶金系统首批工人技师。记得在我童年的时候,父亲常常夜里就被单位来的人叫走,有时直到清晨才回来。
父亲一生都乐观向善,即使是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也依然如此。有一年冬天,父亲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捡到一个工资袋,他没有犹豫,在原地坚守两个多小时,终于等来了失主。父亲回到家时,已经冻得快说不出话了。后来,母亲经常用父亲的这件事教育我们,任何时候人都不要有贪念,要为他人着想,在有能力帮助别人的时候多帮助别人。
父亲帮助他人不求任何回报,在我们整个家属区里成为佳话。无论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大家都喜欢找父亲帮忙,婚丧嫁娶的事更是少不了父亲忙碌的身影,父亲有求必应,分文不取,不仅赢得了大家的尊重,也成为我们的榜样。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们兄弟姐妹四个人在不同的行业和岗位都做到了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对待需要帮助的人都能做到主动伸出援助之手。
三年前,父亲突发低血糖,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从此,父亲的健康状况断崖式下降,思维缓慢,步履蹒跚,走路需要家人搀扶,吞咽也极其困难,这让我们始料不及。想想当年的父亲是多么意气风发,古稀之年还能与我一起登长城,我们爬上了好汉坡。耄耋之年,父亲还能开荒种地,手脚灵活,思维敏捷,下棋我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其实,作为儿女,我们都希望父母健康长寿,但生老病死却是我们无法阻挡的自然规律,在我们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面对一天天衰老的父母,我们真的束手无策。望着苍老的父亲,我再也不想赢棋了,我希望父亲能永远赢我。
如今,父亲已经离开了我们,回想起与父亲下棋的情景,常常让我泪流满面。我也曾多次在梦中陪父亲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