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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河北日报

窑起磁州

日期: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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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0版:布谷       上一篇    下一篇

□武君苗

故宫博物院的展柜里,静卧着一方宋代磁州窑白地黑花八方枕。枕面上,一枝折枝牡丹以黑彩绘于白地之上,笔触流畅,生机盎然,引得观者驻足流连。

磁州窑,指古磁州范围内的窑场。古磁州,以州西产磁石得名,其核心产区位于太行山脉东麓、河北峰峰矿区一带,以彭城古镇为中心。这里与陶瓷的渊源,可追溯至约7500年前的磁山文化。当时,此地先民就已经开始制造和使用夹砂褐陶、夹砂红陶了。东魏、北齐时期,当地窑工依托丰富的瓷土资源,探索青瓷烧造。隋唐之际,依托滏阳河水运交通网络,沿河的窑场逐渐增多,窑火渐旺,技艺日臻成熟。宋元时期,彭城窑业已蔚为大观,磁州窑步入鼎盛时期,窑场林立,并逐步覆盖河南、山西、山东、陕西与内蒙古等广大区域。

明清时期,随着制瓷中心南移与景德镇兴起,磁州窑不复往日盛况,但从未断烧。彭城等地的窑场,专注生产日常的大缸大盆、坛罐碗盘等,也为官家制作梅瓶、酒坛一类器物。《明会典》记载:“明代在彭城镇设官窑四十余所,岁造瓷坛,堆积官坛厂,舟运入京,纳于光禄寺。”虽然在技艺方面创新不多,但其标志性的“白地黑花”艺术精髓并未消亡,而是悄然融入生活,于平凡中延续美学血脉。

磁州窑工艺之所以“出圈”,最早是因为匠人对现实局限的直面与超越。当地瓷土(大青土)多含杂质,烧出的瓷胎胎质疏松且多呈灰或灰褐色,其细洁程度无法与当时同在河北境内的内丘邢窑和曲阳定窑生产的白釉瓷器相比。幸而磁州窑匠人不怨天尤人,在实践中迸发巧思,开创性地使用了“化妆土”工艺,精选优质瓷土调成泥浆,精心敷施于质量不够精细的胎体之上,如同为粗布蒙上丝绢,不仅遮掩了胎体瑕疵,也为后续艺术表达铺就了洁白细腻的底色。

紧随其后的是装饰艺术的觉醒,匠人们摒弃了当时主流的刻画、模印等繁复工艺,将中国书画艺术的精髓注入陶瓷装饰。这便是磁州窑的代表技法之一——白地黑花,又称“铁锈花”。此外,“珍珠地划花”“黑釉剔划花”“红绿彩”等多种技法的运用,也使磁州窑突破了五大名窑的单色釉局限,超越了单纯的釉下彩装饰,逐渐迈向多色装饰,实现了釉下釉上结合和彩绘雕塑融合。

磁州窑的器表装饰题材广博、民间气息浓郁、文化底蕴深厚,是鲜活生动的人间烟火风情画,堪称陶瓷上的《清明上河图》。

各种婴戏图中,孩童扑蝶、钓鱼、踢蹴鞠、放风筝的生动场景跃然“瓷”上,洋溢着生命的纯真喜悦与家庭的脉脉温情。而牡丹怒放、莲荷亭亭、花鸟鱼虫等纹饰,则饱含人们对自然万物的深情礼赞,更承载着对平安与幸福的向往。

大量诗词曲赋、格言警句、市井打油诗,被直接题写于器身,成为磁州窑醒目的文化标识。比如,“天下太平”“清新静雅”“醉乡酒海”等,或庄重,或诙谐,或抒怀,反映了宋元以来人们的伦理道德和处世哲学。磁州窑是一座无形的文化熔炉,早已超越地域界限,深深融入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

磁州窑的装饰技法和产品风格,对众多窑口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西起宁夏灵武窑,东抵山东淄博窑,北至内蒙古林东辽上京窑,南达安徽白土窑、江西吉州窑等,构成了窑场众多、特色鲜明、遍及长江南北的庞大“磁州窑系”。

磁州窑之“俗”,是扎根大地、源自生活的蓬勃生命力,是热气腾腾的烟火人间;磁州窑之“雅”,则是民间智慧对精英文化的主动汲取、消化与再创造,于质朴中见深远。

源于生活的实用性,赋予了磁州窑强大的传播力。“彭城滏源里居民善陶缸之属,舟车络绎,售于他郡”,《磁州志》中的记载足见其盛况。在国内,它是覆盖中国北部广大城乡的日用主角,产品远销各地。它经由泉州、宁波等港口扬帆出海,元代航海家汪大渊在《岛夷志略》中多处记载了中国瓷器在海外诸国的交易,其中不乏磁州窑类型产品。

如今,磁州窑这棵千年古树,正焕发着新的蓬勃生机——在峰峰矿区,盐店遗址、富田遗址等古窑址与现代陶瓷企业比邻而立,形成独特的文化景观。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数十年如一日,守护着磁州窑的“火种”。磁州窑人,正推动传统产业从单一的陶瓷生产向综合业态转化,让古老的技艺在互动与传播中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