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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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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留痕 百年中国的回响

日期: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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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9版:读书       上一篇    下一篇

王晨辉   《中国漫行记:从山野密林到戈壁荒漠》,(美)伊丽莎白·肯德尔著,九州出版社2025年8月出版。

  辛亥革命前夕的风,掠过西南的山野密林,拂过蒙古的戈壁荒漠,也吹动了一位美国女教授的衣角。1911年,年过半百的伊丽莎白·肯德尔告别韦尔斯利学院的讲台,带着一只爱尔兰猎犬、一台照相机和对东方文明的赤诚向往,踏上了一段穿越中国腹地的旅程。她避开通商口岸的西式喧嚣,选择了一条“离经叛道”的路径:从云南入境,经四川、湖北北上,终至蒙古戈壁与西伯利亚铁路相接。这段历时半年的漫行,被凝结成《中国漫行记:从山野密林到戈壁荒漠》一书,成为百余年后我们回望那个剧变时代的珍贵镜鉴——镜中既有山河的灵秀与苍茫,更有人性的坚韧与温暖。

  伊丽莎白·肯德尔的旅行,从一开始就带着反常规的勇气。作为美国“七姐妹”女子学院的资深教授,她本可安享舒适与尊荣,却以60岁高龄选择深入动荡中的中国内陆。彼时的中国,正处在不平等条约阴影与革命浪潮酝酿的夹缝中,西方世界对这片土地的认知多源于通商口岸的片面观察,充满了误解与偏见。而伊丽莎白·肯德尔拒绝被这些刻板印象束缚,她在自序中写道:“要见识东方,就必须避开已半欧化的城镇与通商口岸,远离旅馆铁路的舒适,准备接受鲜有人至之径的各种苦乐。”这份清醒的认知,让她的旅行从起点就超越了普通观光,成为一场对真实中国的探寻。

  她的行程充满了现代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与浪漫。或坐船顺流而下,或骑马穿行村寨,或徒步跋涉于羊肠小道,夜晚有时只能借宿猪圈、铺稻草而眠,有时在溪边打盹度过长夜。随行的只有若干随从、忠诚的翻译老王,以及始终相伴的爱尔兰猎犬杰克。语言不通没有成为阻碍,文化差异未曾引发隔阂,她以旅行者的勇毅和文学家的敏锐,捕捉着沿途的每一处风景与每一张面孔。在云南的深山里,她见识了村寨的淳朴民风;在成都平原,她感受了农耕文明的厚重;在峨眉山巅,她触摸了宗教圣地的静谧;在蒙古草原,她体会了游牧民族的豪迈。这些经历没有被写成枯燥的游记,而是化作了饱含温度的文字,让百余年后的读者依然能感受到当时的风、当时的光,以及当时人们眼中的善意。

  在那个社会剧变的年代,战争的阴影、外来的压迫并未磨灭中国人骨子里的善良与坚守。她在沿途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慷慨相助的欧洲商人与传教士,友善热情的中国村民,尽职尽责的军官与银行职员,还有那位集翻译、厨师与总管于一身的忠诚随从老王。他们或许身份各异、境遇不同,却都以最真诚的方式对待这位异国旅人。在四川边远之地,得知美国政府退回部分庚子赔款的当地人,对她格外友善;在蒙古草原上,蒙古族朋友们用热情消解了她旅途的疲惫。伊丽莎白·肯德尔以旁观者的客观与亲历者的共情,记录下这些温暖的瞬间,打破了当时西方世界对中国人“沉默寡言、难以捉摸”的刻板印象,让我们看到了剧变时代里,中国人民最本真的模样。他们或许生活困顿,却始终保持着待人的热忱;或许面临动荡,却从未丢失内心的尊严。

  作为一部百余年前的旅行纪实,《中国漫行记:从山野密林到戈壁荒漠》的史料价值同样不可估量。书中收录的约40幅珍贵老照片,是伊丽莎白·肯德尔沿途拍摄的实景记录:有西南村寨的茅草屋,有长江上的旧式帆船,有蒙古草原的游牧帐篷,还有身着传统服饰的普通百姓。这些黑白影像没有经过刻意修饰,真实再现了辛亥革命前华南、华中、华北各地的风土人情与自然风貌,成为不可多得的视觉史料。更难得的是,书中还附有作者的行旅路线图,清晰标注了从云南到蒙古的行程轨迹,为研究近代中国的地理与社会提供了鲜活的参考。这本书以人类学的视角观察不同地域的文化差异,无论是西南少数民族的生活习俗,还是蒙古草原的游牧文化,都在书中得到了生动呈现,为读者打开了了解近代中国多元文化的窗口。

  伊丽莎白·肯德尔的文字兼具学者的严谨与文学家的灵动。她出身学术世家,先后在德、法、英等国求学,深厚的学术素养让她能以更广阔的视野观察中国。在描写峨眉山圣地时,她既记录了宗教仪式的庄严,也探讨了佛教文化在中国的传承;在穿越成都平原时,她既赞叹农耕文明的发达,也关注百姓的生活疾苦。她的文字不堆砌华丽的辞藻,却带着追问的描写,让风景不再只是风景,而成为历史与文化的载体。同时,她的文字又充满了共情力,在记录住猪圈、睡稻草的艰辛时,她没有抱怨,反而从中发现了乐趣;在面对沿途的围观与好奇时,她没有反感,反而感受到了中国人的友善与包容。

  伊丽莎白·肯德尔写道:“我深知一切皆有价值。短短半年远不足以了解一个陌生的文明,但得见一个伟大的民族生活于其家乡,安居乐业、其乐融融,实属庆幸。”她的旅行初衷并非为了学术研究,而是“仅仅想收获对中国及其人民的印象”,这种纯粹的初心让她的观察少了偏见,多了真诚。她发现,尽管“东西有不同”,但“最为重要的乃是人之本性,而无论世界何地,人类本质均大同小异”。这种对人性本质的洞察,让这本书超越了时代与地域的界限,在百余年后的今天依然能引发读者的共鸣。当我们读到她对中国旧貌的珍视与不舍,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位旅人的所见所闻,更是人类共通的对未知的好奇、对善良的向往、对家园的热爱。

  《中国漫行记:从山野密林到戈壁荒漠》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视角,一种不带功利、不抱偏见、纯粹以共情之心观察历史的视角。伊丽莎白·肯德尔用她的脚步丈量了百余年前的中国大地,用她的文字记录了一个民族在剧变前夜的坚守与从容,用她的相机定格了那些即将消逝的风景与面孔。这些文字与影像,如同散落在时光旷野中的星辰,历经百余年依然闪耀着温暖的光芒。

  百余年光阴流转,伊丽莎白·肯德尔笔下的中国早已换了人间,但那些关于山河、关于人性、关于文明的思考,却依然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中国漫行记:从山野密林到戈壁荒漠》就像一位沉默的见证者,在时光的长河中静静伫立,等待着每一位读者走进它,读懂它,从中汲取穿越岁月的力量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