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的鸡鸭鹅都是放养的。早晨天一亮，母亲就打开圈门把鸡鸭鹅全都放出来，两只大鹅还算矜持优雅，东瞅瞅、西看看，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地朝河边走，下水前的几步也是稳稳的，入水后便伸着脖子长歌几声，充满了仪式感，“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好有诗情画意啊。两只鸭子可是不管不顾，出了圈门，撒开脚丫儿便啪嗒啪嗒往河里赶，扑棱棱下饺子般跳下河，很快便与邻家的鸭群会合到一起。那鹅不吃荤腥，只吃水草，这河里丰富的鱼虾便成了鸭子们独享的美食。
家里养鸡不太在意品种，九斤黄、芦花鸡、白洛克、笨鸡等，啥品种的都有，颜色也极不统一，黑的、白的、黄的、花的。不过，管它什么颜色，只要能下蛋就是好鸡。这些鸡不像鸭子出圈就去找伙伴儿，它们反而不太愿意成群结队，喜欢单独行动，或爬上柴垛，或溜达到河边，有的甚至飞到了树上。柴垛的麦秆底下残留的麦粒，河边地头儿的野菜、野果子，树上和葡萄架上的叶子、果实、虫子，都是鸡爱吃的。
家养的鸡一般就在附近觅食，也不走远，家里人出来进去都能看到它们，将吃剩的山芋、土豆皮等，随手扔过去，一会儿工夫就让它们吃净了。偶尔也有几只陌生的，大人们也都能认得出，这是高娘家的大芦花，那是刘婶儿家的九斤黄，都能叫出鸡名。放出去的鸡鸭鹅都很有时间观念，一到傍晚，一只一只摆着身子、扭着屁股各自归巢。这时候，母亲将野菜、麸皮麦糠、剩饭剩菜搅拌好作为饲料，倒在食槽子里。鸭鹅进圈、鸡上架，这只是一顿象征性的晚餐，它们实在是吃不下了。母亲之所以这样做，可能就是为了第二天早晨，能听到“咯咯哒”“咯咯哒”母鸡生蛋的声音。
母鸡下蛋是有规律的，基本上是下两个蛋歇一天，算下来，一只母鸡每周能生产四五个鸡蛋。平时看母亲大大咧咧地把鸡鸭鹅撒出去就不管了，实际上她是很用心的，对家里养的二十几只鸡了如指掌，每天里里外外忙乎时，眼睛会时刻留意着每只鸡的动向。到了产蛋季，每天一大清早，鸡窝里就有热热乎乎的鸡蛋了，因为开始不知是哪只鸡下的，母亲可就不像以前那样，打开鸡圈门任由它们撒丫子，而是挨个过筛子，摸摸屁股若是软软的，说明是下过蛋了，就放出去，反之就扔回鸡窝，等下完蛋再放出去。
什么季节开始下蛋，哪只鸡产的蛋多，母亲都能记个八九不离十，如果哪只鸡连续下了三四个蛋，她会寻上几只虫儿给它补补，算是奖励。这期间，母亲对产蛋的鸡鸭鹅格外上心，毕竟，这些蛋可以卖钱、换粮票，是家里过日子的经济来源，能帮家里一大堆孩子改善伙食。
那个年头，能吃上个煮鸡蛋、炒鸡蛋，可是件幸福的事儿。说起吃鸡蛋，家里九个兄弟姐妹，就属我吃得多，还真不是我在家里多么受宠，而是因为我从四五岁开始，每年冬天都爱犯气管炎，整宿整宿地咳嗽，一咳就是冬仨月。七岁那年冬天，我实在咳得厉害了，打针、吃药都不管用。母亲不知从哪儿寻来个偏方，说是每天晚上，在放了红糖、姜丝的水里煨煮一个荷包蛋，睡前吃下，百日后包好。每天能吃一个鸡蛋啊，我暗自高兴，原来生病还能有这等特权。起初还觉得挺好吃，可吃着吃着就腻了，一看到这甜腻的荷包蛋就想吐。记不清是否吃了一百天，也不知道是这偏方真有功效，还是随着年龄增长我的体质增强了，反正气管炎真的奇迹般地治好了，再也没有复发过。
照管好下蛋的鸡，母亲已是尽力了，但还是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村里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专人来收购鸡蛋。那天，母亲提着攒了十来天的一篮子鸡蛋去卖，收蛋的小伙子直夸：“婶儿，您这次的鸡蛋个儿挺大呀！”这时，母亲才发现，家里小笨鸡产的红皮略小些的鸡蛋只有一两个，这小笨鸡可是勤下蛋的呀，一周最多歇一天，这是怎么回事，会不会丢蛋了？
老人们都说，可不能让母鸡丢蛋成了习惯，一旦发现得马上圈起来矫正。第二天，母亲就把小笨鸡圈了起来，还真见效，一个星期，小笨鸡下了六个蛋，可看着同伴们在院子里撒欢，急得这小笨鸡在鸡圈里直打转。母亲心想，小笨鸡被训练了一个多星期，应该是没问题了。那天一早，待小笨鸡下完蛋，母亲便将它放了出来。小笨鸡出鸡圈的那一刻，撒欢似的连飞带跑，不一会儿就离开了母亲视线。一整天，母亲都留意着自家的鸡刨食、嬉戏，可就是找不见那只小笨鸡，直到傍晚也没见它回来。母亲指挥着我们房前屋后分头地找，依然不见踪影。母亲说，不知是跑去哪个邻居家了，在那住一宿也许明儿就回来了。可是，过了一天、两天、三天，小笨鸡还是没回来，家人一致认为是喂了黄鼠狼了。
少了一只鸡，生活还是要照旧，那只小笨鸡也渐渐被大家淡忘了。转眼出伏进了九月，早晚天气凉爽了许多。那天傍晚，哥哥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点上了一堆稻草熏蚊子，姐姐们搬桌子、摆凳子，全家人围着小方桌，边吃晚饭，边数着归巢的鸡鸭，聊着一天的所见所闻。晚饭快吃完时，母亲起身去鸡圈数鸡，这时，我们不约而同地听见院篱笆外有“叽叽叽”的鸟叫声，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到了院门口。我们惊奇地发现，小笨鸡在门口探了个头，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憨憨地站在那里，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妈，小笨鸡回来啦！”我们边喊边拥到门口，想把小笨鸡请进来，这一看不要紧，我们都惊呆了，这小笨鸡的身后，竟还跟着一大群小鸡雏。原来，刚刚听到的不是鸟叫声，是这群小鸡雏的叫声，这毛茸茸的一群小家伙把我们的心都“萌化”了。小笨鸡当了母亲，带着孩子们回家来了。
这么一来，家里鸡的数量翻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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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宇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