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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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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 爱到深处皆慈悲

日期: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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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学习周刊·文史       上一篇    下一篇

王厚明

  李叔同(弘一法师)是中国近代文化史上的传奇人物,他的一生跨越了艺术、教育、宗教等多个领域,而贯穿其中的正是他深厚的慈悲情怀。这种慈悲,是对生命无常的深刻认知和觉醒,也是对人生意义的珍重与超越。

  李叔同的慈悲情怀,始终流淌着人文关怀的温情与善意,他常以“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为己任,倡行“施惠勿念,受恩莫忘”,乃至提出“念佛不忘救国”,都彰显了将个人修行与社会责任统一起来,为动荡时代注入了安顿身心的精神力量。

  1917年,学生刘质平考入日本东京音乐学校,留学时经济十分窘迫。李叔同私下资助这位学生,薪金微薄的他每月坚持寄钱,不求其偿还,又担心刘质平不肯接受,就特意写信嘱咐,“现每月入收薪水105元……每月可余20元,即可以作君学费用”“此款系以我辈之交谊,赠君用之,并非借贷与君,将来不必偿还。且赠款事只有吾二人知,不可与第三人谈及”。刘质平大为感动,说:“先师与余,名为师生,情深父子。”

  次年春,李叔同萌生了出家之意。但因为刘质平还未毕业,只好选择继续任教。他在写给刘质平的信中说:“君所需至毕业为止之学费,约日金千余元。余虽修道念切,然决不忍置君事于度外。此款倘可借到,余再入山;如不能借到,余仍就职至君毕业时止。”数月后,李叔同筹到了一千元,这才安心出家。

  李叔同出家后,求其字者络绎不绝,贩夫走卒与达官显贵同列,李叔同一视同仁,有求必应。最穷的草根乞儿来,他便写“南无阿弥陀佛”;富商巨贾求字,反只得一“戒”字。这慈悲,已臻化境,不着痕迹。

  李叔同的慈悲情怀,有着“昆虫草木,犹不可伤”的“众生平等”立场,不仅于人,也展现在对一切生命的尊重和悲悯。弟子丰子恺在《怀李叔同先生》中记述过一件小事:李叔同去丰子恺家,每次坐藤椅时总要摇摇才下座,丰子恺刚开始不好问,但见他多次如此,就开口问他为何这样,李叔同答道,“这椅子里头,两根藤之间也许有小虫伏着,突然坐下去,要把它们压死,所以先摇动一下,慢慢地坐下去,好让它们走避。”丰子恺每每忆起这桩小事,总感动不已。此外,李叔同还曾在丰子恺家告诉学生:你家地上有很多蚂蚁,这让丰子恺很是震惊。之后丰子恺感慨,李叔同关心小蚁小虫,是由于他的慈悲之心。他的心,正如《华严经》上所说:“于一切众生,犹如慈母。”

  据徐悲鸿夫人廖静文回忆,李叔同出家后,徐悲鸿曾多次进山看望,学习美学画意。一次,徐悲鸿突然发现山上已经枯死多年的树枝,发出新嫩的绿芽,很纳闷,便对李叔同说:“此树发芽,是因为您这位高僧来到此山中,让这枯树感念而起死回生吗?”李叔同说:“不是的,是我每天为它浇水,它才慢慢活过来。”徐悲鸿听到这一回答肃然起敬,说:“我和您同样看到枯树,我只当它是枯树,您却把它当成和众生一样的生命来看待,我等惭愧啊。”

  还有一次,徐悲鸿先生又去看望李叔同,他看见一只猛兽在李叔同跟前走来走去,没有伤人的意思,徐悲鸿觉得很奇怪,便问:“此兽乃山上野生猛兽,为何在此不伤人?”李叔同说:“早先它被别人擒住,而我又把它放了,因此它不会伤害我。”

  李叔同的挚友夏丏尊曾说过一件事:有一年,弘一法师偶然经过上海,向坊间购买仿宋活字,以作印刷佛经之用。买来后,弘一法师觉得字体参差,行列不匀,因发愿特写字模一副,制成大小活字。返山后,就依字典部首,聚精会神逐一书写,日作数十字,偏正肥瘦大小稍不适意,就重写。一个月后,写到“刀”部,忽然中止。问其故,弘一法师说:刀部的字,多有杀伤意,不忍下笔。夏丏尊赞叹道:“其慈悲恻隐,有如此者。”

  1942年,李叔同于九月初一日,带着对尘世的悲悯和对往生的欣然,写下“悲欣交集”四个字。生命垂危之际,他嘱咐弟子说:“我去后,你记得遗体装龛时,要在龛脚垫上四碗水,以免蚂蚁爬上尸身被无辜烧死。”至死也顾念蝼蚁生灵,李叔同的慈悲令人肃然起敬。

  或许有人会问,李叔同如此慈悲,缘何对自己的妻儿又那般绝情?

  其实,才华横溢、“二十文章惊海内”的李叔同一生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5岁丧父,25岁长子夭折、丧母,加之生逢乱世,家国忧患、流亡奔波的李叔同可谓心性苦闷、大彻大悟。15岁时,李叔同就作出“人生犹似西山月,富贵终如草上霜”的诗句,可见他对人生有着超越其年龄的哲思。母亲去世,他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李哀,字哀公,认为自己人生的“幸福时期已经过去”,足见其内心的悲痛。李叔同的一生,见证了太多的璀璨繁华,体验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也变得清心寡欲、淡泊无求。正如佛说:无欲无求,慈悲为怀。

  世人传唱的《送别》,是李叔同因挚友许幻园的离去而写。据说李叔同望着好友背影,在大雪纷飞的屋外站了一个多小时。尔后,转身回屋,写下了“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或许,我们也可从李叔同出家时给妻子的信中看到他参透人生的慈悲情怀。他留给发妻俞氏的信里,写着“君亦不必悲戚,人生犹如西山落日,去日苦多”。而给日籍妻子诚子的信中这样说:“做这样的决定,非我寡情薄义,为了那更永远、更艰难的佛道历程,我必须放下一切。我放下了你,也放下了在世间累积的声名与财富。这些都是过眼云烟,不值得留恋的。”当伤心欲绝的诚子携幼子从上海赶到杭州灵隐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劝说丈夫,李叔同却不为所动。诚子质问他:“请告诉我什么是爱?”李叔同说:“爱,就是慈悲。”这也许是他解脱人生苦痛之道,也是他超然尘世喧嚣的心法。在他看来,所有的欢欣都是暂借,唯有精神的归处才是永恒。

  多少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再次聆听《送别》悠扬伤感的旋律,无论是在繁华的喧嚣中,还是在宁静的寂寞里,一定会共鸣于李叔同“对万物的珍重”的情感,憧憬于“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美好,对“爱是慈悲”沉淀出更深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