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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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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开生面的对联课(图)

日期: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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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4版:读书       上一篇    下一篇

王京州   《对联课》,程章灿著,南京大学出版社2025年6月出版。

  对联又称春联、楹联,由于体制最为精短,用途又极广泛,早已成为中国古代韵文最富生命力的文体之一。作对联本是古代文人的必备技能,虽然未必都作得精妙,然而在经历传统文化的裂变之后,且不说象牙塔外的大多数人,即使是高校中文系的师生,又有多少人能信手拈来呢?

  2008年,由南京大学程章灿老师开创的“韵文格律与写作”课程,改由南京大学其他教师讲授。2022年,在时隔十四年之后,程老师又携“对联课”重回本科生的通识课堂。对于韵文写作来说,这不仅是一种聚焦,更是一种新生。

  什么样的对联才是真正好的作品?如何掌握各体对联的写作要领?短短一个学期,十二次课,不可能一蹴而就,也很难真正做到知行合一。但每届有十数位爱上对联、会写对联的南京大学学子,经过精心点拨,修改习作,再加以反复揣摩,积学日久,必能将这种传播力极强的中华文化符号发扬光大。

  是六朝文学之子,也是南京文学之子

  关于对联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其中流行最广的说法,是后蜀孟昶在桃符上题写“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近来也有学者将其溯源至敦煌莫高窟发现的一件古代文书,十几副类似四言联的吉祥语抄写在《启颜录》的纸背。此外谭嗣同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南朝文士刘孝绰自题其门“闭门罢吊庆,高卧谢公卿”即是最早的对联。《对联课》指认谭嗣同的后一说法,虽然因为文献晚出尚令人将信将疑,而在情感态度上却是油然认同的。

  无论是纪昀、梁章钜,还是谭嗣同、谭蝉雪,前贤在对联的溯源上,都还主要停留于外在的形式,《对联课》则从内在机制指认对联的文学渊源,明确指出“六朝文学在视觉上有对偶的传统,在听觉上有声律的传统,在创作中有题目的传统,在赏评上有摘句批评的传统,这几个传统相互融合,彼此支持,为对联的萌芽和茁壮成长开垦出一片肥沃的土壤”。由此来说,对联不正是从六朝文学中孕育而出的吗?

  《对联课》对六朝文学渊源的指认,不只是第一讲总论对联的起源,在后续篇章中还多次出现。如讲到挽联时,将其追溯到汉魏六朝的古诗,举的例子是东晋曹毗的《郗公墓诗》;讲到名胜联时,再次追认六朝文化传统中的“题目”,举的例子是东晋顾恺之对江陵城的题写;讲到集句联时,则将其溯源至西晋开始出现的集句诗,举的例子是傅咸的《毛诗诗》。总论和分论相辅相成,对联是六朝文学之子的说法不断得以强化。

  既然对联是六朝文学之子,而南京又是六朝古都,是六朝文化的萃集地,所以对联也自然称得上南京文学之子。不同的是,六朝文学只是对联之源,而南京文学则既是其源,更是其流。如果说刘孝绰兄妹联句、曹景宗分韵赋诗,一直到北宋王安石的哀挽之词,对于南京来说都还只是对联的“传说时代”的话,那么从明代开始,对联正式涌入了南京文学的大江大河,从朱元璋对对联的重视,到李渔的《笠翁对韵》,再到秦际唐将挽联收录于文集,从王闿运的莫愁湖联,到王伯沆的故居联,以及清道人的楷书八言联,对联在南京文学的长河中不知翻腾出多少浪花。

  尤其值得指出的是,南京的对联传统一直延续到了当代,不仅家家户户张贴春联,城门、公园、博物馆、图书馆等公共场所也都悬挂对联。从2016年开始,南京十三座城门每年都张灯结彩,悬挂春联,每座城门一副对联,每副对联不仅要切合城门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沿革,还需推陈出新,不能重复,一次次彰显出对联与南京的“高光时刻”。

  现身说法与习作点评

  在正式开讲之前,《对联课》就布置了六部参考书,分别是白话文的《闲谈写对联》、余德泉的《对联通》、龚联寿主编的《联话丛编》、张伯驹的《素月楼联语》、蔡东藩的《中国传统联对作法》以及启功的《汉语现象论丛》。这些参考书在讲课中也时见引用,尤其是参引蔡东藩《中国传统联对作法》为多。可见学界已有的经典成果,既是学生学习的参考书,也是教师备课的参考书。

  但参阅已有的研究成果,无论是多么脍炙人口的联语,还是对各种对联体制和特点的详细分析,抑或是已然搜集齐备的对联材料,不过只是《对联课》“积学以储宝”的一个侧面。《对联课》更加吸引学子和读者的,是教师和作者在课堂上、在书中的“现身说法”。那些教师和作者在各种场合撰写的联语,通过其本人自道,淌在言辞,流于笔下,无疑是最生动的教材。

  《对联课》第一次讲到作者自撰对联,是2018年为复旦大学图书馆100周年馆庆撰写的“糺縵云间歌日月,氤氲海上筑琅嬛”,用以说明对地名用典的灵活使用。在此前一年的元宵节,程老师还应邀为南京大报恩寺遗址公园组织的元宵灯会撰写对联:“休辜负良辰,竹马青梅,此地偏宜约会黄昏后;最难逢盛世,银花火树,今宵相映报恩月明中。”此外,更早的庆贺联还有为南京大学代拟贺福耀集团曹德旺董事长捐建崇恩禅寺、贺佛光山星云大师募资兴建佛陀纪念馆,虽是十年前的旧事,讲来仍能令人心折。

  南京是作者栖身之地,“卌年远在帝王州”,自然也是与对联发生联系最密切的场域,但《对联课》还安排了一条隐线,其发生地是作者的家乡福建闽侯。说起为家乡撰写的对联,更容易让作者触景生情。为南洋甘蔗同乡会成立六十周年贺联,为79届毕业生在母校闽侯一中新建纪念亭撰联,都让作者情感荡漾,欲言又止。对联凝含了作者的情感,却又无法完全表达。

  如果说在哀挽联举例时,由于每一副对联的写作,都寄托了对逝去的亲人师友的深切怀念,因此作者有所抑制,但为了现身说法,仍举王元化、万光治、顾毓琇、袁家骝四例。那么在庆贺联举例时,作者显得更为畅快,除上所举例之外,南京图书馆110周年华诞、北京大学图书馆120周年馆庆、中华书局100周年和110周年局庆、南京大学100周年院庆等,都收到了程章灿老师的贺联,也都成为《对联课》课堂上的鲜活教材。

  作为课堂,如果只是赏玩,哪怕是多么了不起的作品,也都只能是纸上谈兵,真正的课堂应该更注重实践,这也就是《对联课》所倡导的“知行并重”,“同学们既要开阔视野,多看多读,广见博闻,也要多写多改,在‘实战训练’中积累经验”。为此,除了第一讲“对联的起源和用途”和最后一讲“对联书写与展示”之外,其他各讲都设置了“习作训练和点评”的环节。虽然这样做对教师来说费时费力,但对学子们来说则无疑是获益至深。

  在《旧时燕——一座城市的传奇》的序言中,程老师解释题名的由来:“对我来说,南京这座城市就像一只燕子,一只从旧时飞到今天的燕子,一只从昨天飞来、又向明天飞去的燕子,千百年征程,风雨迢迢。”对联和对联课不也是一只从旧时飞到今天的燕子吗?从旧时的百姓家,飞到了南京大学的课堂,也必将飞往更广阔的天空。

  (作者为暨南大学文学院副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