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时间,品评宁宗一先生学术人生的文章多起来了,多为各届学生的思往之作。这让我思及与宁先生相关的一些往事。
我与宁先生的交往,得从恩师李厚基先生说起。1979年,我有幸忝作李厚基、陈玉璞两位老师研究生的时候,就常在厚基先生家中见到宁先生的身影。宁先生说,这里是他的“避难所”,凡在生活中遇到不愉快的事,就到这里来“避风”。后来,在厚基先生生病的时候,宁先生也常常前来帮忙照料,可见,他俩是亲密无间的挚友。他们之间的情谊首先是学术上的惺惺相惜,上世纪80年代,两人都已是国内知名学者。不过,宁先生一直很自谦,他曾对厚基先生说:“我们且做小名人。”当时他俩还都是副教授。
和宁先生接触较多是在中国古典小说戏曲研究会。这是天津社联语文学会下属的一个学术组织,除了几位顾问,常务理事还有鲁德才、陈玉璞、滕云等几位先生。按当时不成文的规定,应由南开大学的老师出任会长,而这个学会却推厚基先生做会长,宁先生甘作副会长。他半开玩笑地解释说:“因为他的水平高!”不久厚基先生生病,会务实际上主要由宁先生操持。这个研究会每年召开一次年会,成员除了戏研室和社科院的同行,主要为南开大学、天津师范大学两校的研究生。我参加的那次,会上要求我们每人都要准备文章进行交流,同时,要编辑出版一本论文集《中国古典戏曲小说谈艺录》,我的第一篇学术论文就发表在这本论文集上。
在治学方面,宁先生对我辈的要求是很严格的。1984年5月,南开大学组织召开“全国古小说讨论会”,我本来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去听会的。主持会议的宁先生突然点名要我发言,猝不及防之下,只好词不达意地敷衍几句,好不狼狈。此后,凡参加学术会,我一定会做好发言的准备。而在成长之路上,宁先生对我等又总是呵护有加。他不仅主持了我与同门的研究生答辩,十几年后,当我们带的研究生答辩时,宁先生也常常被邀请屈尊前来主持。他每每有求必应,而且仍旧是那么一丝不苟,认真应对。每当我们中有人因职称晋升或申请项目需要导师推荐时,就自然想起宁先生。凡是他了解的人,他都会倾力相助。最让我难忘的是2003年我准备出版一本论文集,想请德高望重的宁先生写个“序”。其时,先生正东渡扶桑讲学,在年逾古稀又“身心不适”的情况下,竟为我写下长达4000字的书序。文章还追忆了他与厚基先生的友情,饱含情意,语重心长,让人感动。
听宁先生讲课,最早是在1982年暑假,河北省文学学会举办的一个研习班上。授课的都是周汝昌、王达津等名家。宁先生主讲的内容竟不是他最擅长的古典戏曲和小说,而是宋词。先生条分缕析地分析秦观、李清照、辛弃疾的几首名篇,衣装笔挺,风度翩翩,声情并茂,温文尔雅,给我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其后,也有几次去听先生的课。虽然是讲授式,而且一般不离讲稿,但他讲的都是生动的书面语言,高屋建瓴,声如洪钟,旁征博引,妙语连珠,对俄国的一些作家及西方的文论信手拈来。这样的讲稿几乎不用加工,就是一篇高水平的学术论文,听来真是一种美的享受。
上世纪90年代,宁先生退休了,但他似乎比在岗时更忙。他受邀到天津大学等名校兼课,继续在三尺讲台上大放异彩;身兼几个全国学会的会长,经常作为特邀代表出席各种学术研讨会,而且总会有重点发言,新见迭出;学术上更是笔耕不辍,硕果累累,《教书人手记》《名著重读》《心灵文本》等一部部著述联翩面世。先生以教学为重心,糅进自己的人生感悟,又以金学和心学为两个突破点,社会影响越来越大。但先生从不以大家自居。他常常谦称自己是“硕士生导师”,因为他退休时,学校还没有博士点。他也常自称“本科学历”,在书房的显著位置上还摆放着他的本科毕业证书。
宁先生的生活极其低调,一直住在校内一栋没有电梯的老式居民楼里,两室一厅。儿子在外地,自己一个人过着平静而恬然的生活。每天除了坐拥书城不停地读写之外,便是接待来访客人。年过九旬的他有着独特的养生之道:“不体检、不过节(包括生日)、不刻意养生”,自己戏称“三不主义”。最喜食粥,高寿或得益于常年熬的八宝粥。住所旁边的天泽书店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见到好书,禁不住还要购买。网上阅读也是他的一大爱好,每天都要分享一组最新的学术信息,思维仍活跃在学术前沿。可谓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已至尔。 题图摄影:王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