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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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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姥爷的抗日故事(图)

日期: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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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2版:文艺周刊       上一篇    下一篇

梁建民 题图 张宇尘

  在抗日战争中,由于我的家乡河北省雄县恰处于平、津、保三角地区的中心地带,是从北平、天津出发的多条交通生命线的交会处,日本侵略军在这一地区驻有重兵,经常对这一地区围攻“扫荡”。作为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前哨阵地,隶属于冀中军区第五军分区(后改为第十军分区)的雄县抗日武装,就像一把尖刀始终插在敌人的心脏,极大地牵制了日本侵略军。特殊的战略地位,使这一地区成为整个抗日战争时期敌我争夺的焦点,斗争异常激烈、残酷。

  我的祖姥爷叫井禄祥,是雄县张岗镇方庄村人。1939年初,八路军第120师派出一批党员干部深入敌后,广泛发动群众,扩大抗日武装。李年增来到了已经完全连成一片的张庄村和方庄村。因为祖姥爷在方庄村有一定的威望,李年增很快找到了祖姥爷。从那时起,祖姥爷就开始了他的敌后抗日工作。

  李年增化名赵振玉,对外称是祖姥爷的表弟。为了更好地掩护身份,几个月后,李年增把他的妻子和6岁的女儿小玲接来,一起住进了祖姥爷家。小玲恰巧和我母亲同岁,她们俩很快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

  作为八路军在张庄村和方庄村的落脚地,祖姥爷家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开会。在人到齐之前,是不能点灯的。人到齐了,要用棉被把窗户封严,确保没有光线泄漏,才把油灯点上。

  4月份,日伪军对大清河北的第五军分区大“扫荡”过后,祖姥爷家开会的次数被迫大幅减少。后来,八路军的干部来了,需要先对好敲窗暗号,而且只能从后窗跳进来。特别是1941年6月,冈村宁次指挥两万多日伪军,对第十军分区(此时第五军分区已改为第十军分区)进行铁壁合围、梳篦拉网、细碎分割、驻屯清剿,修公路、建炮楼、封锁沟墙,实行“点、碉、路、沟、墙”五位一体的“囚笼政策”,妄图以“筑堤挡水、淘水捉鱼”的办法,切断我党和人民群众的联系。张庄村和方庄村的炮楼就是那时建起来的。华北日军还实施了“第二次治安强化运动”,普遍推行保甲制,以加强和巩固其对占领区的统治。

  一天,一个姓严的伪军小队长带着3个伪军找到祖姥爷,提出让他当保长。当时,祖姥爷的态度很坚决,不愿当“狗汉奸”,但趁伪军不注意,李年增却暗示祖姥爷不要拒绝。祖姥爷领会了李年增的意图,就答应姓严的伪军小队长再想想。伪军们走后,李年增耐心地劝说祖姥爷,保长的身份对抗日有好处,祖姥爷便服从抗日的需要答应下来,这为八路军在张庄和方庄的联络点,也增加了一层伪装。

  1942年,5万多日伪军对冀中地区进行“五一大扫荡”,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企图一举摧毁冀中抗日根据地。5月末的一天晚上,李年增获得一份情报,得知有300多个日伪军并未撤走,而是停驻在开口村,可能转天要对第十军分区杀一个回马枪。情况紧急,李年增想亲自前往第十军分区驻地小芦昝村汇报情况。当时,从方庄到小芦昝,不走昝岗,就得走段岗,而对这两个大庄,敌人封锁得很严。祖姥爷对李年增说:“你路不熟,也不是本地口音,又是大晚上,要是碰上鬼子或‘白脖’(当地老百姓对伪军的称呼)盘查,暴露了怎么办?”那天下午,正巧方庄村有个老人去世,老人的一个闺女嫁到了大芦昝村,与军分区所在的小芦昝村相距不到一里地。在祖姥爷的一再坚持下,夜送情报的任务落到了我姥爷身上。祖姥爷嘱咐姥爷:“你身上没有纸条儿,也没有枪,就咬死是‘送信儿’(当地专指报丧)的,就没事儿!”在简单商量了遇到盘查该如何应对后,姥爷就匆匆上路了。

  不出所料,姥爷在段岗遭到了伪军的盘查。

  后来听姥爷说,伪军的问题越问越细,他事先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当时真有点儿慌了,要是再问下去,恐怕就要出事了。好在,最后总算是渡过了难关。

  情报及时送到了军分区。为了降低风险,军分区接待的同志没有让姥爷连夜返回,而是转天清晨才出发,途经昝岗,回到了方庄。提心吊胆的祖姥爷和李年增一宿都没有合眼。

  为了达到利用占领区“以战养战”的目的,从1942年夏收开始,日本侵略者除了加强军事上的控制外,还加紧了对经济的掠夺。秋天,日伪军下达的“秋粮秋交”的任务又加码,村民们的负担更为沉重。由于方庄村夏季的征粮任务就没有完成,日伪军对祖姥爷已经十分不满。李年增和祖姥爷商量,要改变策略,让祖姥爷在征粮过程中积极表现,然后想办法把粮食夺回来。祖姥爷挨家挨户大力征粮,引发了很多村民的抵触和敌对情绪,他只能忍辱背负“汉奸”的恶名。

  征粮的任务完成了。为了麻痹敌人,祖姥爷主动到伪军的据点,让他们自己确定送粮的时间。当前往昝岗送粮的手推车小队走了不到一半路程的时候,昝岗方向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押送运粮队的伪军有些惊慌,要求运粮车停在路边。过了一小会儿,枪声逐渐稀疏下来,再后来枪声就停了。伪军要求继续赶路,可还没走多远,昝岗方向的枪声又密集响起,伪军只好再次停下。就在这时,一支身穿便衣的队伍突然从路旁的青纱帐里冲出来。七八个伪军一枪没放,就被俘虏了,十几车粮食被顺利地夺了回来。这次征粮,祖姥爷虽向日伪军交了差,却没让一粒粮食落到敌人手里。

  进入1945年,冀中地区的抗日形势已经越来越好。为了让昝岗至孤庄头公路以东的根据地连成一片,按照上级指示,李年增开始着手拔除张庄据点的工作。5月初,第十军分区派一名叫李金江的干部来到方庄村,配合李年增工作。为了减少损失,李年增、李金江和祖姥爷反复商量,最终决定用土工作业加上引水洇土的方法毁掉炮楼。因为炮楼东侧正对的是一条街道,炮楼朝东倒塌就不会砸到民房。他们组织力量,先从炮楼北侧一家堡垒户的南院墙开始挖掘地道,先向东挖,挖到距炮楼七八米的位置时,再向南挖,挖到从东正对炮楼的位置时,再向西挖。为了避免被伪军察觉,挖到接近炮楼时,就需要祖姥爷把伪军从炮楼里引出来。那时的伪军,先前的嚣张气焰早已不在,甚至已经开始有些惶恐不安,祖姥爷请他们到炮楼南面的一个院子里吃饭、喝酒,他们也不敢轻易拒绝。地道白天停工,晚上把伪军引出炮楼再进行挖掘作业,等地道挖到炮楼下方后,就开始引水洇土。5月6日凌晨,不少张庄和方庄的老百姓都听到了轰隆一声巨响。转天一早,十几个伪军和七八个受伤的伪军退往昝岗,另有四个伪军被砸死。就这样,不费一枪一弹,张庄、方庄的据点便被拔掉了。

  1945年5月底,李年增带着妻子和孩子离开祖姥爷家,投奔了部队。1945年6月初的一天,第十军分区除奸科的司季康带领三名同志来到祖姥爷家。

  他们一进院门,祖姥姥就迎出来。司季康问:“井保长在家吗?”祖姥姥察觉到这几个人找祖姥爷并非出于善意,就赶紧说:“不巧,刚出去。”这时姥爷也从屋里出来了。祖姥姥就大声说:“快进屋待着。”姥爷把另外三位同志让进了北屋(祖姥爷和祖姥姥的屋子),又出来让司季康时,他摆手说:“车子有点儿毛病,我得修修。”姥爷说:“先进屋,一会儿我给你看看。”之后连拉带拽地把司季康也让进了北屋。当时,祖姥爷恰巧在我姥爷的屋里哄我妈玩儿。祖姥姥从院子里抱来一大堆柴火,“啪”的一声扔在了我姥爷那间屋子的门口,要给客人点火烧水。祖姥姥故意“咔嚓咔嚓”地把撅柴火的动静弄得特别大,祖姥爷明白了祖姥姥的意思,鞋都没穿就翻窗跑了。如果不是警惕性高,秘密做抗日工作的“井保长”就被“除奸”了。后来祖姥爷向组织报告了情况,除奸队的同志便再也没有来过。

  新中国成立以后,组织上曾经两次找到祖姥爷,说可以安排他到张岗镇上工作,祖姥爷都以自己文化水平低为由推辞了,一直在张庄村务农,直到1975年11月安然辞世。

  能够了解到祖姥爷的这些抗日故事,除了妈妈和姥爷零散的口述,还要特别感谢姥爷的堂弟井凤桐,就是我二姥爷。已届鲐背之年的二姥爷,曾在上世纪80年代担任过昝岗镇的党委副书记,时至今日,他仍然思路清晰、表达清楚,记忆力尤其惊人。他所讲的时间和事件,在我查阅《雄县志》等历史资料时,皆找到了出处,真是太难得、太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