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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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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山脚下老杨家(图)

日期: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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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2版:文艺周刊       上一篇    下一篇

张秋铧 题图 张宇尘

  秋高气爽的日子,最能唤起人们对遥远岁月的回忆。那些数十年间走过的山山水水,在硝烟里弥漫着的人和事,总在我的心中萦绕。那个秋天,我和老战友来到盘山烈士陵园,向曾经在这里英勇战斗、流血牺牲的老前辈、老战友、老堡垒户,献上我们最为深切的怀念。在高高的纪念碑前,我们敬献花圈,然后默哀、宣誓。此刻,我想起了那位杨妈妈,她的故事仍然在蓟州山水间流传,在一代代老兵和新兵中传颂。

  盘山北靠连绵的燕山山脉,南望华北平原。“七七事变”爆发后,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肆意践踏盘山,在长城一线实行治安强化,进行了一次次拉网式“清剿”,妄图隔绝八路军和乡亲们的联系。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盘山军民团结一心,灵活机动地打击敌人,谱写出可歌可泣的英雄壮歌。

  杨妈妈原是蓟州城西小刀剪营村人,嫁到了砖瓦窑村杨家,丈夫是个老实厚道的庄稼人,全家过着以扛活为生的苦日子。为了寻求稳定生活,他们来到盘山的深山老林开荒,先将石头刨出来,开出巴掌大小的一块块土地耕种粮食,再将那些石头抹上泥巴,垒起一间小屋,用来遮风挡雨,盘炕支锅。

  1939年年初,八路军开辟盘山抗日根据地,杨妈妈的家成了坚强可靠的堡垒户。八路军领导人包森、李子光、王少奇等同志,经常来她家开会,伤病员也在她家养伤。每当敌人前来搜山时,杨妈妈就背着伤员藏进山洞,坚持给伤员洗伤换药、喂水喂饭、缝补衣服。那时粮食紧缺,她总是先让八路军战士吃好,再和丈夫在锅里掺些野菜吃。八路军领导让通信员给她家送了小半袋大米,他们一粒都舍不得吃,全都熬了粥给伤员喝。

  那一天,八路军通讯员在传送命令途中,不幸被敌人发现,鬼子兵紧追不舍。通讯员仗着熟悉地形,穿过林子,径直跑到了杨妈妈家。杨妈妈见通讯员气喘吁吁、神色紧张,二话没说,一把将他按在炕上,端起锅台上的半碗黑酱,涂抹到他的脸和脖子上,又拉过半条又脏又破的棉被盖在他身上,叮嘱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闭着眼,不要动,不要吭声。”说完,杨妈妈从屋外拿进来一个屎尿罐摆到炕下,自己则坐在炕头上等着。

  这时,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几个日伪军气势汹汹地踢门进来,端着枪吼叫:“有人来过吗?”杨妈妈顿时泪水涌流:“我儿子染上了瘟病,没钱医治,眼看就要死了,太君老总们行行好,救救我儿吧……”日伪军看到躺在炕上的人满脸毒疮,屋子里臭气熏天,生怕沾染上瘟疫,哪还顾得上听一个婆子的絮叨,赶紧逃离了这间破屋……

  盘山深处的这个住处,究竟掩护过多少八路军战士,救活过多少人的性命,护理过多少伤病员,杨妈妈早就记不清了,但被救、被掩护过的人,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1945年5月,在冀热辽军分区召开的抗日群英表彰大会上,杨妈妈被授予“八路军母亲”的光荣称号,而战士们却亲切地称她“盘山妈妈”。新中国成立后,杨妈妈在农村社会主义建设中,发挥了老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1960年,杨妈妈病逝,享年73岁,砖瓦窑村党支部和乡亲们,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盘山军民为了纪念她,特意在烈士陵园纪念堂为老人塑像,再现了她掩护八路军通讯员的那一幕幕惊险、机智的场景。这位大山里的普通妇女,以人性的善良和对脚下这片土地的挚爱,在抗战英雄的群星谱系中,闪耀着女性温暖的光芒……

  我曾多次以一名老兵的身份,来到盘山烈士陵园祭奠,每听一次杨妈妈和众多英雄人物的事迹,我的心情就久久不能平静。此刻,不等走出烈士纪念馆,我的脑海里蓦然又闪现出一个人,他就是砖瓦窑村的战友老杨。

  那次是我受命带领野战医疗队,在盘山深处长城脚下进行战备训练,正好驻扎在砖瓦窑村。刚转业回村不久的老杨,热心地帮我们介绍环境,联系老乡的住房。穿过军装、受过训练的人,见面就是战友。自那之后,我们便相识了,再没有断了联系。那年春天,我特意来到砖瓦窑村看望老杨,并在他家住了两天,感受到近年来村里的巨大变化和老杨的幸福生活。

  走进村里,我第一眼看到的,是老杨家门前那棵高大的柿子树,树上结满了指头大的绿色果实。老杨说:“你秋天来,肯定能吃上大柿子。”老杨家在半山腰,房后是一座大山,山上是密匝匝的林子。林子里有高大的树木、低密的灌木丛,还有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野草,在春的爱抚下吐露着芬芳。林子里那些山鸡、野鸟不停地鸣叫,给老杨家静美如画的小院,平添了独特的背景音乐。

  午饭后,我们站在门前石阶上,老杨饶有兴致地指着左侧那座山说:“那是青龙山,最高处是龙头,身后是平缓的山脊,好像能把吉云祥光引到村子里来。”他又指着前方的一座山说:“那是白虎山。”我问:“这两座山有什么不一样吗?”老杨说:“有青龙,就有白虎。你进山的时候,一路上不是比较平坦吗?可是到了那儿山就高了、坡就陡了,那座山是一只白虎,就像是把门的秦叔宝,从来都是让好人进山,坏人是进不了山的。”

  这时,老杨的目光从那座山移向远处,仿佛陷入了回忆中。过了片刻,他说:“我的父母都是抗日战士,我家就是堡垒户,那时我们村穷得只剩下石头了。听他们讲,那年日本鬼子进山‘清剿’时,前面的路走得很顺畅,可是到了白虎山下,一个个感到四肢无力、跌跌绊绊。就在他们坐下休息时,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一队八路军和民兵从山上冲了下来,把鬼子们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从此,村里人便说,白虎山是保护神,能分清好人和坏人。”

  第二天清晨,老杨见我起得早,便约我到后山顶上欣赏初升的太阳。出门时,他特意从门后拿了一根拐杖,在手里拎着,并不是一步一拄地使用。我顺手接过那根拐杖,掂了掂说:“还挺沉的。”老杨说:“手杖有分量才好使。喜欢吗?”我连忙说:“不、不,我现在暂时用不上。”我们边说边走,不觉来到了后山顶。

  我早就注意到,老杨走路时多少有点儿跛,我原以为他转业回村这些年,因为山里寒冷潮湿,落下了关节病。他说那年在北疆的边防线上巡逻,在一次追捕越境人时,他冲在最前面。眼看那人就要逃到界碑那边了,他借着陡峭的山坡飞身扑过去,把那人死死地压在身下,待战友们赶来时,他才感到自己的腿开始剧痛,原来是被石头磕断了……

  山里人有骨气,个个都是硬汉!我不禁赞叹。可老杨似乎听出,我很是为他惋惜,便安慰我说:“你看到了,我现在过得很好啊!公路修到了村子里,平地种粮食,山上有果树。我儿子、儿媳又开了个农家院。”说到这里,他的眼里闪着明亮的光,说农家院的名字还是他起的,叫“老杨家”。说着,老杨笑了起来,他笑得那么甜,像头一次立功受奖的士兵……

  时光流逝,岁月抚平了伤痕,但历史从来没有走远。当我们在这片热土上建设美丽家园的时候,依然会想起,在蓟州的每一处村寨中,都有老杨这样的村民,这里的山山水水,都是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先辈们的希冀和信仰,就是引领我们踔厉奋进的绚烂朝阳。

  本版题图  张宇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