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俊
3月18日,戈壁上春寒轻锁,一片萧疏,春风吹过,胡杨的枝条似乎添了些分量,古铜色的红柳也润色了许多。
西北油田工程院一多半技术人员去了南疆一线,项目调研的、做试验的、推广运用的,大家你来我往,经常在现场偶遇。
完测所测试室主任宋海一到采油二厂,就碰上了完井室的马立新。
老马负责的是生产技术支撑项目,一年到头基本上都在驻厂驻井。
两人都有事要忙,寒暄两句,就分开了。
没走几步,老马突然转身问:“宋主任,那个项目今年推不推?”
“哪个项目?”
项目做多了,宋海一时有些含糊。
“赵路那个‘降钢级’项目,让我做化验的那个。”
噢,那个呀……这老马就是轴,做项目是咱的事,在油田推广那是领导的事。这话刚想说出口,宋海想起了什么,改口道:“肯定会推广,再等等。”
他感觉这个项目要是不能落地,会伤了老马。
前几日,分公司去年的成果过院审。完测所测试室三个项目都不算大,属于厂院支撑类,所里让宋海一个人汇报,赵路的项目就在其中。
会议10点半开始,早饭后宋海来到办公室,把项目PPT熟悉了一遍。他快速地翻着资料,在碳酸盐岩和两种碎屑岩的工况分析里,突然发现一个碎屑岩的样品化验后边没有签名。
他问项目负责人赵路:“化验单咋不签名?”
赵路说:“项目取样化验是老马负责。夏天的时候,老马忙,我自己去取了样,做了化验。老马说他没做,不给签名。”
“现场的效果都出来了,找他签个名不就完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不同意。昨天他上井取了样,这会儿可能还在实验室做化验呢。”
“我的天,这做完要到什么时候。”宋海说,“快去叫他别做了,就说我找他。”
赵路走后,宋海继续翻材料。鼠标翻了几页,心里就焦躁起来,他太了解老马了。
12年前,宋海刚毕业,在测试室里跟老马的徒弟王勤聪干测试。
一天,老马来找王勤聪,说所长提到完井现场缺人,让他去顶一顶。
话没说完,王勤聪差点跳起来:“你傻呀!这一顶,你再也跑不掉了。”
从测井到完井算是改行,放弃科研做生产项目,要从头学不说,还少了科研补贴,不仅出不了成果,更是要整天待在沙漠戈壁,从此脱离科研都有可能。
快人快语的王勤聪拉住老马:“走,找他们,咱不干。”
老马边挣脱边笑:“跑掉干啥,活儿总得有人干,名我都签了。”
说着,他指着宋海说:“你看小宋这拨小青年,知识新,脑子灵,比咱有出息。”
见说不动师傅,王勤聪叹口气:“你一大头兵操着将军的心,没人犟得过你,还把名都签了……”
这一年,老马45岁。
王勤聪一语成谶,老马从此就离开了科研一线。
12年来,老马真的再也没有做过科研项目,偶尔那些科研项目里出现老马的名字,也大都在后边,甚至排到十几名。年底,大家忙着申报成果,宋海能感到老马的落寞和黯然。
但是一说到塔河的生产井,老马就来劲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12年,院里一多半的完井作业设计出自老马之手。每当有项目找他了解情况,他都会打开自己的电脑,指着里边密密麻麻的数据和蛛网般的曲线,两眼放光,滔滔不绝。他能把塔河每口井的“前世今生”、中间遇到的问题、解决难题的经过说得详尽完整。
望着他的样子,会让人感觉干生产项目是件充满快乐且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完井室里的项目负责人干脆就把取样化验和分析这一部分都交给了老马。后来,全所其他专业室遇上取样化验也找老马。
老马进了项目组,永远是那个一丝不苟、认真负责的人。他只管给你准确的数据和资料,凡事做不踏实,决不签名。
老马的认真劲儿有时候让人受不了,有时候又让人喜出望外。
这时,门,突然开了。
老马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眼里布满血丝,汗水顺着脸颊直往脖子里流。
他满脸歉意地问宋海:“没耽误吧?”
宋海有些心疼地埋怨:“熬了一夜吧,数据差多少?”
老马说:“没差啥,自己做一遍放心。”
宋海接过三张报告单, 起身放扫描仪上,看见化验人栏里,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签着:马立新。
他感到,手里薄薄的纸张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作者来自西北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