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霞
入秋后,沙尘暴又多了起来。
10月24日,下午4点多,西北油田塔河TP1111X井正高速钻进,隆隆机器声伴随着大风呼啸,震耳欲聋。站在10米高的平台上,沙子打得人脸生疼,眼都不敢睁大。
在这个井做技术支撑的,是西北油田石油工程技术研究院钻井所前年刚分来的硕士毕业生党志刚。从下午1点开钻,他不仅要在平台控制室里观察钻进情况,而且每20分钟还要跟着钻工们出来换一次钻杆。
当最后一根钻杆换完、准备往控制室走时,副司钻小李从控制室冲出来,指着手里的防爆对讲机,对着他耳朵大声喊:“党志刚,你师傅喊你吃饭!”
朝平台下看了一眼,师傅孙伟光正朝他摆手。
他把头倔强地扭了过来,没动:“不吃,饿不死。”
没承想,师傅竟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他先对钻工们笑笑,然后一把拉住党志刚的手:“吃饭!对我有意见,对饭也有意见啊?”
他挣了一下,还是跟着师傅下了平台。他也不想把和师傅的“小别扭”让外人知道。
今天本来好好的,早上师傅和他一起上了平台。他们干的这个活儿叫“预弯曲双扶防斜打快技术”。在油田,孙伟光是用这个技术打超深井的第一人。
在外行人看来,钻井大概就是给钻头压力,一直钻下去就可以了。其实,通过几公里长的连接钻杆带动钻头钻进,产生的巨大侧向力会让钻头发生侧斜。为防侧斜,要在预弯曲钻具组合的钻杆上加扶正器。井再深一些,一个扶正器扶不正,但用两个扶正器速度又会起不来。
前年,师傅和团队根据现场经验,把双扶正器防斜和钻速问题给解决了,师傅由此声名大噪。党志刚跟他没半年,师傅就提了副所长。
在塔河工区的钻井队伍里,师傅是个传奇般的存在。双扶钻盲打,上扶正器的位置和距离是个绝活儿。遇上重要或作业难度大的特殊井,师傅都会到井上盯着。
今天早上,从宿舍出来,师傅让他把果蔬饼干带到井场指挥室,因为午饭可能吃不上。
第一个扶正器下完,沙尘暴铺天盖地就来了。第二个扶正器下到井里,师傅说要到指挥室和井队的人交代点事,告诉他待在控制室,跟进作业过程,盯紧钻井参数变化。
500多根钻杆从凌晨下到下午2点,钻工们开始了午饭后的交班。党志刚等了一会儿,看钻速平均每小时运行正常,突然觉得又冷又饿,想起主控室里还有饼干,就走下了平台。
推开门,见师傅和钻井经理、钻井监督、地质监督还有队上的技术员围坐一圈,显然在讨论着眼下的钻进。
他有些尴尬地解释:“有点饿。”
师傅见他没守在现场,立刻板起脸,冲他严厉地说:“能饿死不?回去!”
他愣了一下,发现大家的目光都看着自己,于是退出门就往钻台上跑。没跑几步,一股后悔、委屈和羞惭的情绪让他喘不过气来。
党志刚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在众多老师、长辈的宠爱赞赏中长大,哪里受得了这个。
师傅的态度让他有点想不通,守在平台可以,不吃午饭也可以:“是应该蹲守现场,可我是看一切正常了才离开的啊……”
这股气,并没因师傅亲自跑上平台叫他而消去。
师傅带着党志刚进了井队餐厅,看见桌上的菜都扣着盘子。厨师边说边翻盘子:“就剩你俩没吃午饭,领导交代让好好整。”
两人闷头吃饭,谁也不吭一声。外边的风似乎更大了,一声声扯起了哨。
吃着吃着,碗里就有了沙子。这沙子,眼睛看不到,却不停地硌牙。党志刚开始往桌子上扒拉米粒。
师傅瞅他一眼,用筷子敲敲盘子:“扒拉啥?再难咽的东西,吃不下去就吞下去,人这一辈子不都这样?”
他猛地吞了几口米饭,果然不再硌牙。
师傅是“少白头”,才34岁就半头白发,戈壁岁月催人早熟,也催人早老。突然地,党志刚就想起了一年到头都在外打工挣钱的父亲。师傅其实比自己大不了8岁。
小时候父亲也是这么严格要求他,不允许有一点过失,还经常能从琐碎小事中发现哲理,时时教训他。
整个少年时代,和父亲多次摩擦、冷战,那时候,他觉得父亲真的好烦。上大学离家之后的这些年,他才慢慢懂得,那种严厉和苛求背后,是一种直达骨髓的爱和期望。
他狼吞虎咽,却不敢抬头,生怕自己眼泪掉下来。(作者来自西北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