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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0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中国旅游报

梨落有声

日期: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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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5版:旅游报05版       上一篇    下一篇

  □ 予 川

  “唉——一毛钱儿来耶,你就挑一堆我的小白梨儿,皮儿又嫩,水儿又甜,没有一个虫眼儿,我的小嫩白梨儿耶!”

  这是老舍先生笔下那串带着香气的叫卖声,唱的正是我要去寻的京白梨。它是北京果品中,唯一以京字命名的地方特色品种。林海音也曾赞它“细而无渣”。这北京城独一份的小嫩白梨,如今已不用在街头巷尾叫卖,而是静静地挂在西山深处——门头沟区军庄镇的梨树林里。9月初秋,选一个晴好的日子,循着老舍笔下的果赞,一路向西。

  午后的阳光明亮耀眼,给远处的妙峰山和近处的梨园都镀上一层白亮的金属光泽。天空是洗过的碧蓝,几缕云凝在山尖。沿坡上行,村庄的喧嚣声渐远,连风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惊碎林间的静谧。山路两侧尽是梨树,粗粝的树皮裂成深浅不一的灰褐色纹理,温柔地托起满树绿意。压弯的枝干上,垂坠着一串串京白梨。青黄的果皮泛着柔润光泽,像刚晒过太阳的小娃娃的脸,挨挨挤挤挂在枝头,连叶子都染了甜意。

  梨园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大哥是土生土长的军庄镇人,身材高大,自小便与梨树相伴。他耐心教我采摘的诀窍,一边讲解,一边为我做起了示范:“要选向外舒展的枝干,因为阳光晒得足,果肉更甜;选果子别贪大,要看果柄的颜色,泛黄的就能摘。摘的时候要轻。”说着,他伸出手托住一个梨,往上轻轻一抬,再顺着果柄一折。“咔”的一声轻响,梨儿就从枝头上落下,轻得像落在花瓣上,连风都没惊动。

  我按照大哥的示范,目光掠过枝头,锁定了一个圆润饱满的梨子,轻轻摘下。捧在手里细看,它的模样倒不似常见的梨,论形状,更像一颗小苹果。果子个头不大,果皮上缀着芝麻粒似的黑色小果点。

  我刚想咬上一口,就被他拦住了:“哎,别急!这刚摘的还没熟透,吃起来又酸又涩,肉也糙得很。”大哥笑着解释,“得拿回家放上三五天,等它自己‘捂熟’了,那才好吃!”

  说着,他顺手从筐里拿出一颗放了几天的果子,在旁边的水管下冲了冲递给我。相较于刚摘下的梨,熟透了的果实表皮已是黄澄澄的,果肉也变得绵软。咬开一口,丰沛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好甜!梨核极小,清冽的果香直往鼻子里钻。

  原来,这京白梨的妙处,正在于“摘青吃黄”——从枝头摘下青涩,交付给时间催化。因为这世间至味,多是时光慷慨的馈赠,于静待之中方得圆满。

  吃完果子,我提上竹篮,在园子里慢悠悠地转着。才经过几棵树,竹篮里的梨已经堆了小半。小径旁的无名野花开得正盛,引得几只蜜蜂嗡嗡而至。它们圆滚滚的身子钻进花蕊,专心致志地采撷着蜜。我正欲伸手摘枝头的梨,却不慎碰到了旁边的花枝,倒惊得它们“嗡”的一声飞走,慌里慌张地往树影里钻。风过林梢,枝叶轻颤,园子里复又一片岑寂。只有梨香在空气里慢慢沉落,裹着午后阳光的暖意,裹着枝头的丰盈,也裹着大山的沉稳气息。整个梨园仿佛被酿成了一瓮温润的蜜,带着丰收的甜意,在空气中汩汩流淌。

  摘累了,我在树下歇脚,望着不远处黛青色的群山。阳光筛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梨园很静,唯有风拂叶的沙沙声,与原野里若有若无的虫鸣低语。就在这片寂静中,一声轻柔的“咚”,从梨园深处飘来,像谁轻敲了一下时光的钟。那是一个熟透的梨被风摇落,砸在松软的泥土上。

  原以为会摘很久,没想到满坑满谷的梨树任我挑选,不一会儿竹篮就装得满满当当。大姐接过我的篮子,递来一瓶水,话匣子也随之打开。他们的儿子已经在市里成家,如今只剩夫妻二人守着这片梨园过日子。春授粉,夏护果,秋采摘,冬剪枝,一年四季,周而复始。

  听着她的话,我好像看到了这片梨园的时节流转。春天,漫山遍野的梨花开遍,蜂飞蝶舞,煞是好看。4月花瓣落尽,小小的梨儿冒了出来。在接下来漫长的夏日里,满树的绿叶织成密网,将青青的果子藏在叶缝深处,悄悄滚圆。处暑一过,京白梨便到了采摘期,最多一个月光景,满树的果子就被摘得干干净净。冬天,梨树叶落,又该剪枝、翻土、堆肥。群山沉默,大地归于静寂,这片梨树也光着枝丫,沉沉睡去,重新回到生命最初的状态,等待着被第一缕春风唤醒。

  多像种梨的人啊!他们与梨树一同把寂寞熬成了养分,将无人知晓的等待与汗水,化作摘梨时的“咔”、落果时的“咚”。这些细微又无比踏实的声响,才是丰收最本真的模样。

  离开时,大姐往我怀里塞了几个熟透的梨:“路上吃,解渴。”我带着满满的收获下山,风里满是梨的清香。走出几步,忍不住回望,梨树下,大哥正站在梯子上采摘高处的果子,大姐在下面小心地接着,阳光穿过梨叶,将他们的身影揉进了这片金色的丰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