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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中国旅游报

拱宸桥的夜

日期: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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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5版:旅游报05版       上一篇    下一篇

  □ 赵佩蓉

  从杭州的武林门码头出发,乘坐水上巴士,不到半个小时,就听到广播提醒,前方到站拱宸桥。在我们的正前方,从两岸的垂柳中伸出舒缓的圆弧,在河心架起三孔联拱,如长虹卧波,诠释的是建筑的恢宏。这座始建于明崇祯四年的古桥,是大运河南端的标志性建筑,长约98米,高约16米。古籍上说,两手合持为拱,以表恭敬。帝王居住之地为宸。拱宸桥扼杭州水路的“北太门”,确实拥有诸多荣耀。史书上载,康熙、乾隆多次下江南,都是从拱宸桥进出的。

  夜空是浩瀚的灰蓝色。远处的云朵,恰似肥硕的江鱼浮出黑青色的脊背。毛糙的大半个月亮,在薄云中穿行。上了岸,我们以脚步亲近这座杭州古桥中最高最长的石拱桥。桥身中间用条石错缝砌铺,两边筑成台阶。桥面两侧以石栏围护。我一边抚摸着桥栏上的石刻仰莲,一边将目光投注在河面上。这条从京城蜿蜒南下的运河,连贯了广阔的世界。江南的茶叶、丝绸源源不断一路北上。此刻,运河是平静的,是意蕴绵长的水墨写意。灰白色的波光,宛若无数的碎银在闪耀。细浪连缀成的线条,像草书的笔画,透着旁人不解其意的幽深和神秘。运河里当然是有船的。大型货船满载着沙,船舱压得几乎与水面平行。还有船身彩绘的水上巴士。它们缓缓地驶过来。船头激开层层细浪,岸上亭阁的静影就乱了。我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水中的石像上。青白色石料雕刻的神兽,充当拱宸桥的防撞墩。蚣蝮是传说中龙的九子之一,遭贬下界,被罚镇水护桥。蚣蝮面目凶厉,头顶犄角,身体腿尾均覆龙鳞。借了夜色的遮掩,蚣蝮收了狰狞,驯服如寐,不足为惧。

  晚风从岸边的柳丛中一点点探出头,汇合到河面。两岸暖红色的灯火,汇成斑斓的色带,映照着枕水屋舍。白灰刷的外墙,木格的镂空花窗,玲珑的檐脊,没有一丝遮拦。宇宙星月与人间烟火亲密私语。一种弥散的慵懒,朦胧的诗意,无形的优雅,包裹了每一个路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走过,并不出声,静静地享受眼前的清宁。

  杭州民间有古话,拱宸桥头乘风凉。几个老人默不出声地坐在桥堍。他们也许还记得祖辈放缆行舟,衣衫远去的背影;也许还记得汽笛鸣响,装卸柴米油盐的喧哗。不过,那终究是过去的事了。摇着小扇,到桥边坐一坐,打会瞌睡,是他们几十年来消夏的仪式。我干脆靠着栏杆坐下。烈日的余温和石板的清凉,中和成舒适的气流,像慈母的双手拂过。此刻,倦意像潮水般缓缓而来,确实需要抛开白天的奔波忙碌,安静坦然地接受夜色的温柔抚慰。“摇啊摇,摇到拱宸桥”,穿粉红纱裙的女孩蹦跳着经过我的面前,珠玉般清脆的童谣,传得很远很远。

  穿过盖了青瓦的木牌坊,我们出了桥,置身于桥西历史街区。桥西一带,紧傍大运河,曾经千帆竞发、商贾云集,自古就是繁华商埠。杭州市的第一条铁路、第一个火车站、第一盏电灯、第一家邮局、第一个报社,都在此地留下深刻烙印。精心保留的街巷旧址,被改造成博物馆群,镌刻着老杭州的记忆。

  桥西直街,长不逾500米,宽不过4米,既承载了历史的厚重,又保留了市井的鲜活。国医馆、庙宇、酱园、邮局,激发着人们对过往的好奇和想象。咖啡的暗香、龙井的清香,晃动的灯影,低回的乐音,不时从虚掩的门扉内飘出,减去了古街的清寂。数着青石板路上的跫音,深入里巷。稍一抬头,就可以看见门楣上钉着的门牌,“同和里”“吉祥里”“如意里”,古意盎然。随便的一处旧宅,可能就牵出一段风云往事。一层或两层的民居,必有花草的映衬。院墙的一角,会栽几竿竹。翠竹瘦而高,披覆参差的叶。竹下会植芭蕉。芭蕉钝圆的叶子,长海带一般肥厚。这个季节,院子里最蓬勃的是一架凌霄花。枝干攀缘,垂下密集的花朵,像饱满的朱唇。竹影花香中,着华服施香粉的姑娘一晃,闪进了黑色小木门,留下旖旎的芬芳。流连巷间,心是闲散的。

  辗转到达桥弄街口,遇见一个文创集市。我在一个杭帮小点心摊前站定。江南的糕点琳琅满目,有干菜饼、葱香酥、桂花酥等。形似鞋底的扁平糕点,叫鞋底饼,它的诞生,据说藏着济公济世救人的情怀。摊主是个大学生,同我说,她的爷爷便是做糕点起家的,如今,她继承衣钵,自主研发的抹茶蛋糕、麻薯包更受年轻人的欢迎。

  灯火依旧璀璨。我再一次回望身后的热闹。我想,拱宸的美,不是凝固的,而是流动的,在于对时光的敬畏、对传统文化的坚守与传承,也会同大运河一样,奔涌向前,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