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
（上接第3056期第3版）
关于孟姜女的姓氏，古人有不同记载。一般认为，孟姜女姓“姜”，“孟”是她的排行，意为“老大”，实际含义是“姜家的大女儿”。以此看来，“孟姜女”之称确实是延续《左传》所记的历史，因为齐国是姜子牙的分封之国，其国君的女儿当然会延续姜姓，正如《毛传》记：“孟姜，齐之长女。”但在不同地区，孟姜女的姓氏也有“许”“张”的不同。
明代黄汝一《海月集》记：“女名孟姜，姓许，陕西人，夫名范郎。昔秦皇筑长城时，范郎死于役所，许氏手制寒衣，万里寻来，则夫已逝矣。积骨丛中，呼号觅尸葬之，因死于节。”清代李宜显《庚子燕行杂识》：“抵贞女庙，野中有小垄突起为山，山上有岩，北有大山横亘十余里，南临大海，四面通望。刬石构庙，世传贞女姓许，名孟姜，其夫范郎，以秦时筑城卒。”清代林昌泽《许家婢》：“何必高岭松，独能排雪霜。何必昆丘巅，独能白玉藏。纷纷美孟姜，看彼许家青衣娘。”清代蔡济恭《姜女庙》：“女姓许名孟姜，始皇时人。长城之役，夫征赴万里。”清代赵秀三《姜女庙》：“风涛郁嵯峨，卷石出海渚。云是望夫石，张氏孟姜女。家住连山关，环堵乐禾黍。忽闻版筑声，良人远辞去。”认为孟姜女姓“张”，家住本溪“连山关”，使孟姜女的出生地在山东、河南、陕西、浙江的基础上，再加一说。对于孟姜女的籍贯，中国各地是有争议的，为此还打官司，如康熙五十二年：“旧日往来时见石上有刻像，肖妇人忧悴状，后忽劈去，闻女是南州人，南人以为女生在吾邦，像不可留他域，讼于官，移之云。”
清代陈厚耀《春秋战国异辞》对这一现象进行了解释：“然则范杞梁，固齐杞梁殖，而孟姜乃殖之妻无疑，第姓名互异，或后人相传之误耳。”
在北京地区，传说孟姜女取的是“孟”“姜”两姓。延庆地区孟广臣先生，最早发起长城故事搜集整理，他搜集的关于孟姜女的姓氏大概是：孟家庄的孟老汉年过半百，膝下无儿无女。一天早晨，一只燕子飞到屋檐下，一张嘴，把嘴里衔的葫芦籽落在窗台上。燕子朝孟老汉叫了一声，就箭一般地飞走了。孟老汉把葫芦籽种在墙根下，不久葫芦籽破土出芽，瓜秧顺着瓜架爬上墙头，伸到隔壁姜家院子里。到了秋天，葫芦成熟。姜老汉把它摘下来，还没等往屋里抱，正巧孟老汉来了。孟老汉说：“老姜兄弟，这颗瓜是我家瓜秧上长的，应该由我来摘才合适！”姜老汉说：“这瓜是长在我家院墙里，应该归我！”最后，竟拉拉扯扯到县衙打起了官司。
县官是个和事佬，听完二人的理由，便哈哈一笑：“这事好办，孟家种的瓜爬到姜家院里，孟家应该摘、姜家也应该摘，你们两家也别伤和气。我看这样吧，把这瓜一切两半，孟家一半、姜家一半，你们看怎么样？”孟老汉和姜老汉都同意了，县官便吩咐衙役拿刀，当着二人面，顺着中间一刀切下去。这一刀不要紧，竟切出个女婴来，端端正正坐在右边半个瓜里。
大家都感到惊奇，县官抱出又白又胖，又乖又俊的婴儿，孟、姜两位老汉都没有女儿，都想要。孟老汉说：“大老爷，这瓜是我种的，求大老爷把这女孩儿判给我！”姜老汉说：“大老爷，这瓜是在我家院里长大的，女孩儿应该判给我！”县官心下犯了难，他手抚官帽低头寻思。他问道：“你们两家都要这女孩？”两位老汉同时说：“是，大老爷。”
“你们俩人不能商量一下，归哪一家？”
“要商量，应该归我，请大老爷公断。”俩老汉都说。
“好吧，那大老爷就要公断了。”县官把婴儿放在桌案上，说：“还像这瓜一样，一切两半，一家一半。”说着，又把菜刀拿起。
俩老汉急了，忙跪下求情：“大老爷留命，大老爷留命！”县官放下菜刀：“你们以为老爷我真的要把她切成两半吗？这么个乖孩子，我能断送她的性命？我的意思是，这孩子算你们两家的女儿。大了，你们两家为她择夫定婚。你们老了，她为你们俩戴孝送终，你们看如何？”俩老汉没有旁的办法，就同意了县官的公断。俩老汉请求县官：“就请大老爷给这孩子取个名儿吧！”
县官说：“这孩子算你们两家的，一家姓孟，一家姓姜，就叫孟姜女，你们看如何？”这名字包含两家的姓，俩老汉自然是没的说。县官把孟姜女交给两位老汉，孟老汉抱过来亲一下小脸蛋，姜老汉接过来亲一下小鼻子，爱得不行。然后谢过大人，抱着孟姜女，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根据传说，孟姜女千里寻夫，一路之上艰难坎坷，她并不是单独出行。清代李宜显《庚子燕行杂识》记：“庙中，安孟姜塑像，两童子侍立其前，左者持伞、右者持带，皆贞女之子也。貌甚端肃，伞象行具，带象其夫所常服，而俱女所持来者也。塑象之前板，刻俪语曰：要知一片烈女心，试看千秋望夫石。”即孟姜女是带着孩子，千里迢迢寻找范喜良，更增添了寻夫途中的艰难程度。1986年，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拍摄《孟姜女》黄梅戏艺术片中：秦始皇为防御北胡入侵，征集民工修筑长城，不料长城无法合拢。经巫师占卜，知长城截断龙脉，必须把与秦始皇同庚的范杞良活埋祭天。秦始皇下令抓拿，杞良闻讯而逃，邂逅孟姜女并结为夫妻。不料婚后不久，杞良被抓，孟姜女寻至婆家，得知范母已死，便同范杞良的妹妹结伴，不畏艰难，千里寻夫，妹妹却在半途死去。这段情节也是在说，孟姜女曾有人结伴而行。
在延庆流传的孟姜女故事中，孟家仆人王二，早就想娶孟姜女为妻，不想孟姜女与范喜良结缘。新婚之时，他报告官府，衙役把范喜良抓走去修长城。转眼半年，已是冬天，孟姜女便制作寒衣，想给范喜良送去。俩老汉不违女儿心意，决定让王二陪伴同去。第二天，孟姜女和王二上路了，俩老汉送了一程又一程，嘱咐了一遍又一遍，让孟姜女早去早回。
二人晓行夜宿，走了一村又一镇，过了一山又一岭，只盼着早日见到丈夫范喜良。王二一心想得到孟姜女，不过一路上非常谨慎。一天，行至深山老涧，王二想，错过机会就无法下手了。他说：“小姐，我有句话儿，不知当说不当说？”孟姜女说：“但说何妨？”王二说：“想那范喜良被抓去修边，十有八九是不在人世了，你千里迢迢，受尽路途风霜之苦，何必呢？”孟姜女问：“依你怎么办呢？”王二说：“依我说，你心眼儿灵活点儿，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跟哪个不是过日子？”孟姜女顿时明白了，她把愤怒压在心里，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除了范喜良，还有哪个和我知心知意？”
王二赶忙往前凑一步：“小姐，不瞒你说，我心里早就爱上你了，请小姐答应我吧！”说完，他望向深深的山谷。意思是在这样的地方，只有俩人，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孟姜女看出歹意，就想办法稳住王二：“难为你为我着想，我也是个命苦的人，新婚头一天，丈夫就被抓走了，多半年来，独守空房。守着他吧，没有音讯，也不知是死是活；不守着吧，到底有这么个丈夫呀。这一路上，我也吃够了苦头，人生在世，谁不贪图安逸享乐呢，你从小就在我家，我也知道你的为人，但不知你刚才说的话，是真呀，还是假？”
王二忙发誓：“我若有半点儿假意，马上掉下这万丈悬崖，粉身碎骨！”孟姜女说：“好吧，不过咱们总得有个媒证才好！”王二说：“小姐，咱出门在外，离家千里，哪里去找媒证？”孟姜女计上心来：“这样吧，你把崖头上那丛野花掐一朵来，咱俩就以花为媒吧！”王二心中甚喜，说：“我去把它掐来！”他起身走向悬崖边的花丛，孟姜女乘其立足未稳，突然把王二推下了万丈悬崖。
对于范喜良之死，民间传说有病死、饿死、累死、打死、战死、殉祭等说，但最终都被埋在长城当中，其中尤以殉祭为主。中国古代，认为神明可以掌控世间万物，通过祭人的方式，能够让神明庇佑建筑工程顺利进行，避免自然灾害、工程事故发生。因在古代修建长城时，墙体坍塌等事故必然频繁，民间便在孟姜女的故事中，加入秦始皇封范喜良为王，再把其埋入长城的情节。封王以显示范喜良尊贵，以尊贵之人殉祭，表达取悦神明的诚心，从而感动神灵，保证长城的安全性和持久性。
唐代《敦煌歌辞总编》：“长城下，哭声哀，感得长城一垛摧。里畔髑髅千万个，十方骸骨不教回。”是指长城倒下后，“髑髅千万个”从废墟中显露出来，是在间接说明长城里是埋尸骨的。清代李宜显《贞女祠次月沙白沙二公韵》有句：“慊慊心意苦复苦，消息杳然无处考。长城之下死骨多，欲向何地荐苹藻。宁将此身化作尘，不受人间久烦恼。”以“长城之下死骨多”，暗喻了长城修筑使用“人祭”的事实。这些正史没有记载，只是以民间传说的形式被表达出来。延庆地区就流传《万人基》的传说，印证古代修长城人殉的情节，以表达民间朴素的情感：
据说，开始修长城的时候，墙体常常倒塌。秦始皇闻知此事，立即传旨：“再修不成，甭说民夫，就连大小督官、工头，统统砍脑袋。”督官因此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一夜，督官梦见白胡子老头儿说：“万里长城如要修成，非万人奠基才成。”督官醒来恍然大悟，高兴得滚落床下。他传令调集兵马，把筑城工地的万名民夫团团围住，要全部砍下脑袋用来奠基，民夫的哭声震天动地。这时，从民夫中站出一人，年岁不大，生得粗壮。他问督官：“大人，修长城靠谁？”督官道：“靠你们呀！”又问：“既然靠民夫，如果把民夫都奠基，谁来修长城？长城修不成，您的性命能保得住吗？”督官听后沉吟半晌，但又转念一想：“只要将来修好的长城不再倒塌，杀一万人奠基也值，民夫还可再抓！”
督官下令：“杀！”年轻人大喊：“杀不得！”督官问：“不杀人奠基，长城修不好，我们都得掉脑袋，你说咋办？”年轻人说：“我姓万，名叫万身。杀我一个，等于杀一万人。请大人杀我奠基，以保众人！”于是督官应允，他杀死万身，埋在长城的地基里。
传说，在修筑延庆区四海镇九眼楼时，城墙会在夜间倒塌。一风水先生对监工说：“此处有孽龙阻碍，要以童男童女的血脉镇压！”监工便抓来一对童男童女，将其活埋于楼基，城墙果然不再坍塌。当地流传，敲一敲这里的长城砖，能听见孩子的哭声。
中国古代修建长城的历史跨越两千多年，由于工程浩大、条件艰苦，劳工必然伤亡惨重，民间流传的“人祭”故事十分典型，深刻反映出百姓对暴政的控诉、对超自然力量的崇拜。因此，“长城下埋着无数劳工尸骨”“长城墙内有冤魂”的说法，在中国长城沿线广泛流传，至今仍然深入民心。尤其在河北、北京、山西等地，大都认为古代修长城时，监工为确保城墙坚固，会在关键地段如城墙根基、敌楼底部埋入活人，被称作“镇城”。并流传“活人石灰”的技法：为防止城墙被虫蛀或潮湿腐坏，监工命人将劳工活埋后浇灌生石灰，利用其强腐蚀性固定尸骨，同时“以血饲墙”。这类传说，把长城的坚固与劳工的死亡进行绑定，暗含对统治者草菅人命的控诉。
清代朴趾源《姜女庙记》记：“姜女姓许氏，名孟姜，陕西同官人也，嫁范七郎。秦将军蒙恬筑长城，范郎隶役，死于六螺山下。”实际上，在中国流传的孟姜女故事中，其丈夫范喜良有种叫法，特别是地区不同，其版本也存在不同的差异，比如“范七郎”“范喜良”“范喜郎”“范杞梁”“万喜良”“万喜郎”“万杞梁”“杞良”“杞梁”等。可以看出，这些变化都是发音相近的谐音，是在口口相传时产生差异，能够有迹可循，均发端于《左传》中“杞梁”。其中“范”“万”的姓氏，是在长期的流传的过程中，出现的姓氏误传或叠加现象。“良”与“郎”谐音，“郎”在民间用来称呼年轻男子，也符合部分地区的口语习惯。但在民间，“万喜良”是最广为人知的版本，也是最流行的名称，可广泛见于北方民歌和民间故事。
唐代《敦煌曲子词·捣练子》：“孟姜女，陈杞梁，生生激恼小秦王。秦王喊俺三边滞，千乡万里筑长城。”杞梁的“陈”姓之说，实属罕见，其产生过程不详。清代李德懋《青庄馆全书》记：“按碑，以为秦时潼关危七郎，筑城于辽东，久不返。”“危”姓之说不符合故事传承的常态，“危”字大概是“范”字的错认，使得后人在阅读时产生疑惑。但唐代《敦煌曲子词·捣练子》又有：“孟姜女，秦杞梁，声声懊恼小秦王。秦王敢质三边滞，千番万里筑城长。”在此处，“杞梁”之前的“秦”当是朝代之称，而上一《捣练子》的“陈”字到底是姓氏还是朝代，让后人不好判断。
在百姓当中，囿于历史文化认知所限，“杞梁”之称似乎有些拗口或过于脱离生活，因此在传播时逐渐被“喜良”代替。“喜良”之称具备吉祥寓意，更容易在民间被喜闻乐见，十分贴近广大百姓的用名习惯，与其最后的悲剧结局形成反差。如在民歌《孟姜女》唱词中：“三月里来是清明，桃红柳绿百草青。家家户户上坟祭，孟姜女丈夫万喜良。”据说，在我国极偏远地区，孟姜女丈夫没有名字，以“筑城的后生”或“那个被埋在城墙里的后生”所替代。这是因为故事在流传过程中，出现的情节断裂或遗失现象。尤其是在极偏远地区，当地刀耕火种，无文字记载，仅靠先人口述，很容易导致情节丢失或混淆。如在二十一世纪前，延庆地区百姓把“永宁”称作“永永”，“永永”并不是方言，而是由于百姓不识字，仅以口头相传时出现的误差。这与“万喜良”名称的多种现象，是同一个原因。在北京大部分地区，流传最广是“范喜良”和“万喜良”。
孟姜女的故事最为动人，让人不由产生家国情怀。据说，南宋丞相文天祥曾为其题联：“秦皇安在哉，万里长城筑怨；姜女未亡也，千年片石犹贞。”文天祥所题满含历史兴衰之感，对联通过人物命运的对比、长城与爱情的对比、时间恒久的对比，构建起孟姜女的坚贞。1957年，经当时国务院总理周恩来批示，拨专款修缮八达岭长城。原延庆县政府副县长王凤山主管此项工作，王志谦、孙生义等人常驻工地具体负责。老人回忆：“晚饭后在煤油灯下谈古论今，虽然施工艰苦，生活条件简陋，大家不但没有一点怨言，而且都很乐观，睡在土炕上还开玩笑说：‘咱替秦始皇修长城，可别来个孟姜女，去把刚修好的长城哭倒了呀！周总理给钱让咱们花，可不能糟蹋，他知道了，准说延庆人会过日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进入了梦乡。”可见，延庆人的孟姜女情结是多么深厚。
（未完待续）